“七娘子明知故问。”崔岑也不慌不忙放下碗,取柔巾拭手。他不需要什么身份,就凭他能按着郓州低头。
沈砚点点头。崔岑从来不是什么软和好人,他必要时讲理,必要时强硬,他讲理时尚且强硬,强硬时更不会和人讲理。
他敛着气息,但沈砚几乎是立刻在他优雅举止间闻到了一丝遥远的血腥味。无论过去现在,她都没有遇过气势这样盛的人,他坐在对面,青衣广袖,眼如漆子,仿如巍峨之巅。
他看起来没有开玩笑,沈砚还想再确认一下:“若我不肯帮忙呢?”
“那就要得罪了。”崔岑慢声接上,眼中竟还有一丝笑意。
志在必得,没有余地。
沈砚沉『吟』了片刻:“不知我的报酬是什么?”
不用问,崔岑是想借她画燕地的舆图,甚至是整个北地。那天她『露』技时并没顾忌,不是没想过崔岑会动心,但那并没什么坏处。她的分量加重,沈家就越多倚仗。
堪舆师虽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但一样历遍山河壮丽,周游天下。
她骨子里有几分疏狂。
谁能理解,还有一分不合时宜的天真。
崔岑今日邀她就是为了此事,原以为还要几番劝解,见她如此默契,眸中越发深晦。她做的这个决定会打『乱』她既定命轨,她不需思考,不需挣扎……还是她早已思考过这样的变故,挣扎过这样的抉择?
他微垂眼睫,给出答案:“如你所愿。”
她嫁去联姻的作用,他一样给郓州。她想要那样的余生,受人敬重,少受劳碌和拘泥,他也给她。
“成交。”
她坐在对面,崔岑就看着她笑颜如绽,如开云月,艳光四『射』。她向来是淡淡的,这样刺目的剎那,让他怔了一怔。
沈砚举起小酒杯,朝崔岑微微一笑:“往后就是侯爷的下属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还请侯爷多加照拂。”
对她来说,只要达成对沈家的责任即可,无论是联姻或什么方式。至于其他的,她可不觉得这一身来自父母,一生就要听任他们步步安排。崔岑的招揽正合她心意,往后山高水长,谁也管不到她头上。
崔岑见她这样爽快一饮而尽,反而有些迟疑:“七娘子想清楚了……”
沈砚笑着打断道:“侯爷方才的霸道哪儿去了?”
哦,既这样说,那是他多事了。崔岑低眉冷嗤一声,再抬眸时已将那些无关情绪丢开:“那就请七娘子回去早些收拾行囊,我明日去蓬阳,七日后在武陵渡口等你。”
沈砚没有异议,也没有问他要如何说服她爹沈闵之,那些是他的事。
她转而继续捧碗吃饭。
崔岑见她这样轻快,似乎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那个十分合适的王家子弟,她亲自挑选的人物,就这样毫不犹豫被舍弃了。是她就没寄望过那个人,还是她太理智太凉薄?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七娘子,你似乎不太想联姻?”
这是当然。沈砚半真半假笑道:“我还小。”
崔岑又是微怔,他想说十五岁不小了,正适龄,尤其是以她的心智。可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他十七岁就开始被母亲和祖母张罗亲事,当时他也是以“我还小”为由推脱。
所以他懂这句话背后的涵义:没兴趣。
未曾谋面的陌生女人将与他同床共枕,他没兴趣。
反过来说,未曾谋面的陌生男人将与沈砚结为百年,沈砚也没兴趣。
父母媒妁之礼下女人竟也有不愿意的……他可以接受女方议亲时直言拒绝,但既然都嫁来了还闹乐意不乐意,这不是在后院无事生非?
世家之女长成后,婚嫁是人生第一道龙门。他听过男子对娶妻纳妾调侃“无兴趣”,还从没听过女人……不要庇护,不要子嗣,不要家产,不要诰命封号。
可沈砚,似乎就是没兴趣。
崔岑似乎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执筷间细嚼慢咽。却忽然回过神来,无论如何,此时在沈砚眼里,他只怕和那个王晴川一样,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一个选择。她对他同样没兴趣。
顿时有些食不知味。
这顿饭是钟意去结账,阿桃推让一下也就不再坚持了。
两人在食肆门口分道,崔岑看着沈砚背影,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思索。
……
沈砚回了家,刚进院门就有道黑影蹿出来,绕着她喵喵打转。沈砚一把把它抱起,顺着它小脑袋『摸』了几下,“年年来接我啦?”
“喵~”
阿杏跟在后面出来,笑道:“娘子回来啦,午间吃过了吗?”
阿桃忙点头道:“阿杏,我和娘子回来时在『药』店买了些除虫『药』,那大夫说要拌在年年的猫食里,我交给你了。”
说着上前递出一大包『药』材,这是配好的,里头还有附方说明该如何配比煎熬。这可是她们好不容易才磨出来的,亏得那老大夫博学精深,虽然万分不情愿还是照着沈砚的意思给了个配方。当然她们也没少给诊金。
阿杏嘟囔一声“我们年年好着呢”,还是接过去了茶水间。
沈砚抱了一会儿,就把年年放地下,它就翘着小尾巴跟在一旁。
屋里的吴娘坐在窗下拿着针线,手里是个奇怪的雪白『色』扁圆物件。年年一见到吴娘,就跑过去一跃而起扑到那雪白的软织物上,沈砚瞬间懂了,这是它的窝呢。
“哎呦!”它这一扑可把吴娘吓到了,赶紧把手里的针举高,就怕扎到打滚的它。
沈砚失笑:“吴娘你这选的颜『色』……”雪团子上仰肚皮躺着一个黑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