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深这句话让朱雨深心里不是滋味。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亲的人生活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母亲。还在朱雨深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父母之间为了钱、为了家庭琐事整天吵的不得安宁,让他无所适从。每当此时,他只有抱着书本到村边的小树林里自顾自地学习,以逃避父母间的纷争。
在一个冬季的雨天,母亲提着大包就甩手出门了,走时看了他一眼。他当时坐在火厢里,以为那是母亲一次普通的出门办事或走亲戚。殊不知母亲走后却从此没再回来,距今已近二十年了。她临走时那表情复杂的眼神,却常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想到母亲的时候,朱雨深心中的感受先是思念,再转变为愤恨,继而是叹息。
母亲后来改嫁到了邻镇的张村,并和后面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
在这即将到来的鞭炮齐鸣辞旧岁、欢声笑语喜迎春、万家灯火的日子,本来应该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然而……不知母亲现在过得怎么样?过年了,她会不会开心,她是否也像两个姑姑一样能想到自己呢?朱雨深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角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一脚把门踢上了。貌似无比坚强、力求向上的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另一面。
第二天是除夕。早上一觉醒来,朱雨深赶紧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显得红肿了。收拾好后,他跨上了自行车。因为大姑家在孙村镇的九莲村,距黄镇有十几里的路程,朱雨深一出学校就飞快地骑着。他看到周围的人喜悦的心情都溢于言表,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他的心也随着车轮一起飞了起来,沉醉在习习的风中。
大姑家是三间大的青砖瓦房,房顶上现已换成了防漏且美观的琉璃瓦。房子的四周及内壁也都粉刷成了白色的,显得干净、美观。朱雨深有很长时间没来了。到了大姑家后,他看到这番新景象,心想是应该这样做。现在条件好了,就要住得舒适点嘛。朱雨深把车子推进院子,进屋后现姑父、姑姑、表姐及她的女儿都在家。
寒喧过后,他把买的礼品放到了桌子上。中饭是面条,随便应付一下,因为晚上要吃丰盛的年夜饭。朱雨深吃完后到屋外走了走,向侧面不远处的楼房看了看。上次来时,那幢楼房正在搞外墙粉刷,是姑姑给他儿子结婚用的。朱雨深一眼看过去,却现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在门前搞卫生。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忙走回了屋子。
进屋后现姑姑、姑父在屋后的厨房间里用大锅炖猪肉。姑姑在锅上忙,姑父在灶下添柴禾。表姐的丫头婉儿吃着把子糖,兴高采烈地在灶间蹦着跳着。朱雨深便问起了新房子的事。姑姑告诉他,当初表弟的对象不愿要这房子。他们只好把它卖了,到孙村街上买了房子给他结婚。
朱雨深应了一声,觉得这里他插不上什么手,就去了表姐房间。表姐上身穿着白色的睡衣棉袄正半躺在床上,用被子焐着腿脚,目光淡然地看着电视。朱雨深也转过身来对着电视,现她看的是爱情肥皂剧。他也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看到表姐那木然的神情,他想起了表姐的那一段往事。
若干年前,表姐与邻村一个穷家小子在外面打工。表姐在饭店洗盘子,穷小子在搞装潢。因为孤身处于外地上班,干活又比较累,他们又是老乡关系,就互相疼爱着。由于过从甚密,很快就坠入爱河不能自拔。表姐回家一说,姑父、姑姑一百个不愿意表姐嫁给那个穷小子。但他们两个恋人矢志不渝。通过艰苦的斗争,最终还是结婚了。
然而因为穷,表姐的婚礼办得寒碜,婚后的物质生活与其他小妇女也不可同日而语。表姐的心理渐渐产生了变化,于是常常吵架是难免的。女儿婉儿出生后,经济条件就更困难了,结果他们就要闹离婚。她男人又穷又不思进取,别人说他一个人可能养不了女儿。
表姐也确实担心他养不起,干脆把婉儿带回了娘家。姑父和姑姑后来也没怎么再数落她,因为她早已被骂得体无完肤。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整日里神情恍惚地坐在一处,能盯着某人看半天。想到这里,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表姐,此刻她好像也转移了目光正盯着他看。朱雨深觉得有点尴尬。他正想离开时,表姐开口说:“小深,你的脚冷吗?你把鞋子脱掉,坐到床上来焐焐吧。”
这句嘘寒问暖的话让朱雨深有点感动,他笑着朝表姐投以感激的目光。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脱了鞋子上床,不管和不和表姐坐在一边,都不太像话。于是他只有违心地说不冷。
谁知表姐竟然生气了。她说:“叫你上床来焐脚,你就得上来,你别在那里装!”
此时正好姑姑出现在朱雨深的身后。姑姑说:“小深,火厢里有火,你去烘吧。”朱雨深借机从表姐房里退了出来,坐到了堂屋里桌边的火厢里。姑姑继而出来在桌子上切腌菜,准备做米粉粑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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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切了一会菜,若有所思地说:“小深,你也不小了,过年都二十七岁了,也应该谈个对象早点把婚结了。你上次不是说在街上买了房子了吗?这事不能拖啊”。姑父凑过来说:“小深,要搞就要抓紧点,老实巴交的可不行。现在的女人太坏了,你要学会耍嘴皮子,要去骗。不然你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这番话朱雨深听起来有点别扭。他心里想,表姐不就是被人骗了吗?现在的这个处境,对于男女双方来说都不好?
姑姑大概从这段话中联想到了自家的丑事,她推了姑父一把,说:“去去去,烧你的火去。我们说话你别插嘴。”
她顿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你表姐姐命苦啊!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本来吗,她也只比你大一岁多。人长得在村上也算是好的,现在却搞成这样子!”
姑姑说这话时,一直用眼睛瞄着朱雨深,让朱雨深不寒而栗。虽然表姐不慎走错路,又生病了,很可怜。她人也还是秀色可餐,但朱雨深却不想成全她。因为表姐以前从来就没正眼看过他。这多半是由于他家里穷,人又木纳。所以在表姐的眼里,升学前的他等同于一个无赖。
正说话间,表姐拖着拖鞋走了出来。她的卡没有完全挽住头,右边的头散了下来。她步履轻盈,体态丰腴,浑身透着成熟女人的诱惑力。她走到婉儿身边,把双手扶在女儿的肩上说:“小深不错的,可能有人已看上了他,他还看不上人家呢!你们还说他不行。”朱雨深连忙谦恭地说:“没有,没有。”
万众期盼的除夕年夜饭在傍晚的鞭炮声里陆续开席了。姑姑一家人也是热情高涨。姑父和朱雨深相互敬着酒,不觉间都已喝高了。吃过饭后,一家人都聚到表姐的大房间里观看春节联欢晚会。那喧嚣、壮观、红红绿绿、歌舞升平的一幕幕,让家家户户都在守候着它们,直到新年的到来。其中的一个舞蹈节目,有许多靓女穿着裙子转着圈。那轮番进入镜头的一个个女人的笑脸,让朱雨深睁大了眼睛,却又稍纵即逝。
当放另一个节目时,朱雨深就走进了作为客房的小房间自顾自睡觉去了。因为骑车骑了十几里路很累,加上酒精的作用,朱雨深很快就睡着了。在一片迷雾中,他看见了表姐穿着白裙子在村口的马路上翩翩起舞。她好像是在跳他在电视上看过的大型舞蹈《盛世霓裳》。
她一边跳着,一边不时地向他送过来一脸灿烂的笑容。他迈开了步子渐渐向她靠近,她却渐渐往后退着。忽然四面八方响起了枪炮声,跳舞的表姐栽倒后不见了。这把他急出一身汗。他一摸被子,自己正睡在床上,原来是一场梦。
朱雨深伸手在枕头边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四点钟了,外面已是鞭炮声大作了。他清醒了,自己梦中的枪炮声就是这声音。正是它搅了自己的美梦。
因为作了这个梦,大年初一朱雨深对表姐涌起很多好感,主动到她房间陪她一起磕瓜子。
本地的风俗是:“一不出,二不归”,即初一大家都不出门;初二时除了老人其他人都出去走亲戚,拜年。初一这天就这么平淡地过着。表姐一直旁若无人地看着电视,边上的朱雨深也不知跟她说什么,就这么耗着。
姑姑夫妻到邻居家赌钱、看赌玩了一天。晚上时鞭炮声比除夕夜稀疏了不少。人一旦留意起时光的流逝,时光就过得特别快,尤其是好时光。
转眼就到了初二,初春的阳光明媚。一大早,隔壁表姐伯伯家的三个女儿陆续回来了。她们姐妹在那边大声地说着话,孩子们欢呼雀跃,姐夫们不时说些膨胀性的语言。相对而言,这边冷清了不少。表姐坐在门前的长板凳上晒太阳,任由不远处热闹翻了天,她只静静地看着前方,一会儿她又向朱雨深看两眼。看到此番情景,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朱雨深的心头。
将近中午时,和朱雨深同龄的表弟携带他的老婆,抱着他的儿子回来了。表弟一进门就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朱雨深,把孩子丢给了他母亲。然后,他把带来的一点东西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说:“正他妈的累!人多车子又不好坐,过完年一定要去买辆车子。”
朱雨深审视着这一家人。表弟长得不乏帅气,但弟媳妇长的就有点欠缺了。她皮肤黑、精糙,相貌属于中下等的货色。他们的小孩也黑乎乎的。
姑姑、姑父自从儿孙进门的那一刻起,心就完全被他们牵动着。他们轮番抱着孙子,亲着疼着。表姐此时却闷闷不乐地起身走回了自己房间,又坐到床上去了。把朱雨深一个人搁在那里。朱雨深此时的感觉真是度日如年,度分如日。虽然姑姑有言在先,叫他过完初七再走,他此刻却决定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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