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神间,这边萧章胳膊肘捅捅他,直接问:“二哥,你备的什么贺礼?”
萧彦并不隐瞒:“在北境时寻到块上好紫玉,叫人做了块寿牌,待会献上。”
“就这?”萧章起初不信,随之又是一哂:“送玉牌不是老招式么?二哥你没花心思啊。”
萧彦苦笑,指指自己的亲王常服,又指指萧章身上簇新的缂丝外袍,叹道:“二哥府上花销大,即便有心孝顺也置办不起。你倒有贵妃娘娘贴补,二哥可是仅靠俸禄过活。”
明贵妃一贯奢华,皆因母家是西南豪族,兼暗下插手盐铁官商,自是不缺银钱。萧彦并不点破,萧章也装糊涂,总算放下些戒备,调笑道:“二哥糊弄我呢?你又不曾婚娶,府上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哪来的花销大?”
萧彦顺势反问,斜着眼睛,半真半假:“你自己没有便罢,你怎知我没有?!”
说到这个萧章来了兴致,折起广袖:“你当真有?哈哈,我就说么,别瞧你平素板脸正经寡淡,其实不可能老实!都是爷们,谁还不懂谁?!二十出头正当的年纪,谁能忍的住?光是每日晨醒那会硬的……身边没个人哪行!我不瞒你,在我房里伺候的可都是千挑万选、知情知趣的婢子……”
他说到兴头,不由声音大了些,远远地就传来一声干咳。
第二根殿柱边坐着戴申祥,佯作捋顺髯须,隔着几排座位瞪过来,示意他噤声。
萧章于是正襟坐直,在萧彦了然的目光中悻悻小声道:“不说了,我舅舅盯的牢,咱们兄弟改日一起去找点乐子。”
一曲落幕,弦乐暂歇。建德帝此时方至,与皇后一并落座。众人齐齐离座叩拜。
建德帝正当壮年,气色康健,在座的谁能料想到他三年之后便将骤然染恙一病不起?萧章即便有心争宠,也不过是送点寿礼讨好而已;萧竟身为嫡子,更是松弛。
不由地,萧彦心底冒出个隐秘念头:有了前世经历作为先机,若是从现下即刻开始布局准备争储,这一世自己定能坐上那把龙椅。
但今世他已决意许给谢承泽,因此这念头一闪而逝。
建德帝已举起面前金樽向他:“今日大家都在,朕要先与彦儿饮一杯,敬他自北境立功而返,是朕的儿子里第一个上过沙场的。”
萧彦忙恭谨起身举杯:“儿臣无功,皆是仰仗君父恩佑。”
皇后亦笑道:“恭王在几个皇子里最为年长,这是为兄弟们做下表率呢。”
“可二哥不是给犬戎掳去关了好些天么,怎么能算作表率?”脆亮的孩童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挨着萧竟坐的是最小的皇子萧意,今年算来不过十岁。此时他正扭头问邻座的萧竟,但此时鼓乐已停四下安静,他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萧彦北境之行被掳一事无人敢当面提及,但童言无忌,偏偏在此时当众发声,猝不及防。
萧彦并不着恼,饮尽杯中酒,对萧意笑道:“可二哥之后却一雪前耻,歼灭那个部族,这可也算将功补过?”
建德帝面露赞赏,正待开口,不料萧意年纪虽小、人却较真,摇头反驳:“可我听三哥说,二哥你带兵剿灭那犬戎部族时,连他们的女人都一并杀了,只放过了不到车轮高的小孩。三哥说,这不是我大魏德沛之风,叫我不要学你。”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寂静,座下人人屏气噤声。
皇后扶了扶头上凤钗,缓缓问道:“竟儿,你可是这么对弟弟说的?”
萧竟便离座站起,并不慌张,先对帝后二人致礼:“确是儿臣之前谈及此事时有此言论。但今日君父寿诞,儿臣觉得在此不宜议论杀戮之事。”
再向萧彦拱手致歉:“弟弟告罪。但以我之见,那些犬戎女子虽为敌部,但终是弱流,何其无辜?二哥被俘固然心中愤怒,但我听闻那首犯已逃脱在外,何必伤害那些平民女子性命。”
他如此一说,既点出萧彦为泄私愤屠灭有辛全族,明示萧彦未能擒住首犯,后患犹存——在众人耳中听来,只觉萧彦能力不足、残暴有余。
四下悄然浮起一片低声私语。
建德帝脸上阴晴莫测,皇后如坐针毡,萧竟却神色坦然。
自返回首阳,萧彦早预料迟早有这么一出,如置身事外一般,神色无虞:“三弟所说不无道理,是哥哥当时情急心窄,之后亦有悔意,因此不敢居功。”
萧竟再次行礼:“我并非诟病二哥。那时情形,换作是弟弟,只怕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遑论领兵围剿。”
不管心中真实想法为何,现下都不是争论的时候。两人便相视一笑,对饮一杯,此话算是搁下了——气氛随之一缓。
皇后松了口气,重新笑道:“那么恭王快献上寿礼吧。”
萧彦便将准备的玉牌呈上。
紫玉虽也名贵,却不算稀罕;玉牌上缧的金丝是个“寿”字,中规中矩。建德帝托于手中,细细端详,笑道:“甚好甚好。”
放下玉牌,问道:“彦儿此行立威北境,朕已封赏参战将士,只剩你一直不肯领赏。今日朕就再赐你二珠系于额带,如何?”
现下萧彦冠上系着四颗宏玄玉珠,与嫡皇子萧竟同等;萧章两颗,萧意年岁未到尚未封王——若领赏谢恩,自此便是额顶六颗玉珠的皇子。
天子额带上系的是九颗玉珠。
众人看待萧彦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热切,连一直心不在焉听热闹的萧章也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君父,毫不吝惜夸赞和封赏,让你以为储位有望、踌躇满志,实则不过是为他的嫡子效力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