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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党>不请长缨by燃灯伴酒 > 第99章(第1页)

第99章(第1页)

他声音很轻,但仍能叫郁濯听得很清楚:“我被他所救,可他救的并不只是我一人,亦救了我父亲。那样清风霁月的人,我也是第一次瞧见”

话说到此,周鹤鸣倏地住了嘴——他可还记得郁濯最听不得这样的比较,唯恐方才咄咄逼人的一幕重演。

可他抬眸时,郁濯脸上竟然未见半分恼意。

郁濯微微扬着下巴,竟然略显得意地朝他笑,坦坦荡荡地问:“云野,就只需你一见倾心、不许我因一箭动情吗?”

——他总觉得人人皆有私心,可千算万算,竟然算不到周鹤鸣的私心正是绕他而生。

“总不能因为我所求掺杂情|色,便要低你一等。”郁濯此刻心情大好,语气跟在蜜罐里浸过一遭似的,笑盈盈地继续说,“食色性也。[1]我本尘世一俗人,欲望满身。云野,你既然也有私欲,又如何盼我满怀圣心?”

郁濯定定看着他,饶有兴致道:“云野,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翌日郁濯与周鹤鸣二人随钱莱一同出府门时,豫州的雪停了,又出了太阳。

清晨那阵郑焕已经同赵修齐出来施过粥,今日天气也暖和,灾民三三两两地躺倒在路边,豫州城中并无暴动。

钱莱领着两人往城楼处去,拿着册子正欲扭头介绍豫州城防之时,忽的被一路中扑上来的老汉拦住了去路。

那老汉瞧着六十来岁,浑身瘦骨棱棱,眼中亦很浑浊,钱莱眉头一皱正欲赶人时,忽见他颤颤巍巍,从兜中掏出个破布袋子来展开了。

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地装着许多骨扳指。

周鹤鸣粗粗扫了一眼,狼骨虎骨骆驼骨应有尽有,可惜大多粗制滥造,可以想见并不好用。

“这、这位郎君瞧着,应是习武之人。”这老汉朝周鹤鸣扯出个笑来,豁牙外露地说,“我本是崇州商人,因灾逃至此地,身上、身上的钱,早被人抢光啦!您行行好,随便买一件儿给点钱,我今日就能寻找个落脚地,不至于宿在风雪里——外头实在太冷了。”

他近乎谄媚地将那粗布袋子捧起来,问:“郎君可有喜欢的吗?”

“云野,说你呢,”郁濯抬手在他面前晃晃,指着那小老儿袋中的骨扳指,偏头问他,“喜欢么?”

周鹤鸣瞧着那袋中的扳指,开口道:“我的旧扳指,的确磨损得厉害。”

“你在青州时,应该惯使大弓。”郁濯挑着个虎骨的扳指,从袖中摸出那把短匕,捏着扳指兀自凿刻起来。

周鹤鸣偏头看他,这人的神色被秾丽眼睫盖住了,瞧不清晰。

很快,郁濯将那刻好的扳指递给周鹤鸣:“喏。”

少年将军接过来时,发现内侧刻着小小的三道纹路,似是水波。

周鹤鸣一怔,讷讷地问:“这水波是什么意思?”

“我出钱,送你了。”郁濯不急着回答,只将这扳指往周鹤鸣大拇指上一套,颇为满意道,“大小也合适。”

岂止合适,简直是严丝合缝,皮肉丝丝贴合着温凉的虎骨,惟有水纹处还残留一点凿刻的热度。

这本就佝偻着的老汉收着了钱,也连忙点头哈腰地夸赞道:“贵人好眼力!我瞧着跟这位郎君配得不得了呢!”

“是,”郁濯状若无意地瞧着人的神色,低声问周鹤鸣,“你瞧这水波,像不像涟漪?这样想来,和郎君也是配得不得了呢!”

周鹤鸣几乎是立刻就将扳指扯下来了,动作中不可置信地羞恼道:“郁濯!”

郁濯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骗你的!瞧你那样,你急什么——这波纹的意思,是沧浪之水。”

周鹤鸣定定地瞧着这个笑,几乎恍了神。

原来是,沧浪之水。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无可避地尝到了眼泪的腥咸。

“我求求你”郁濯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仰面间他看见慈眉善目的、俯视众生的一双石眼,“我此前没有真心求你,从来都是我心不诚,你怎样罚我都可以!”

他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再拜下去时凄然哽咽道:“可我现在信你了,我求求你,你把他们还回来吧。”

这旧忆中的长夜没有等来回应,笼罩着死亡一般的寂静。

——可是。

“郁濯!”

这十二岁的少年愕然回头,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惟有他被推着前进,骨骼裂响的痛楚叫他几乎看不清东西,脑袋也好混乱,像是有千百人齐齐哭泣,耳中嗡响掺杂着扑面而来的漫天雪絮——他何时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紧密的怀抱?

“郁濯,郁濯,郁清雎。”

他不可置信地颤着身,再抬眼扭头间,于血色混沌里瞥见了蒙尘挂网的观音像,仅一瞬,便再瞧不见了。

他被身后之人吻住了唇,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这个人了。

那人吻得好深好久、却又实在小心翼翼,抹尽浓郁血腥的同时,为他渡来许多气息。

这样虔诚的一个吻。

他静静地感受着这个吻,方才发现耳畔的哭嚎与烈风都在逐渐减弱,最终消失不见,尽数转化为碳块燃烧时的细微声响,间或夹杂海东青遥遥的唳啸。

——郁濯眼睫轻颤,终于睁开了眼。

他卧在床榻间,呆呆地望向周鹤鸣,觉得自己好似醒了,却又好似正坠入另外一个更深的梦境。

昏黄灯光之中,周鹤鸣伏在床边与他对视,伸手同他的一只手交握贴合之时,郁濯感受到了被汗水濡得微微潮湿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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