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相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两人都仰着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陆绍元眼中精光一闪,轻轻搁下筷子,问道:“你小子特意将我们都叫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陆昭云咽下嘴里的清炒虾仁,讪笑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父亲。”
“儿子确有一事,要讲与父亲母亲知晓。”
滕书艺也跟着放下筷子细听。
陆昭云咽了口唾沫,仔细留意着滕书艺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儿子今日赎了一名青楼女子,将她安置在别院了……”
说罢他便抱头跳开去,生怕滕书艺一个巴掌就呼上来。
他与陆邵元的筹谋一直瞒着滕书艺,不想将她一介弱质女流也牵扯进来,整日担惊受怕。
故而在滕书艺眼中,陆昭云是真真切切长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更可气的是自己丈夫还总是维护他。
就好比现在,陆昭云话音刚落,陆绍元便已经探身过来按住了滕书艺放在桌上的手,生怕她动起手来。
滕书艺这些年也已经习惯了陆昭云辗转于外头的莺莺燕燕,对于自己儿子的花边新闻,也可以做到置若罔闻,但有一条底线是不能突破的,就是那些个烟花女子,绝对不能带到家里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还算是平静,只是眼神里已经蓄起了一层薄怒。
陆昭云见状又胆大了一些,凑上前单膝跪地,将手搭在滕书艺的肘弯,仰着头看人,声音也黏黏腻腻起来:“母亲,你也知道,长公主殿下居然对儿子起了歹意,现在儿子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合自己心意的,有了她儿子以后绝对收心,便也能说出个由头,婉拒了长公主的美意。”
滕书艺眼珠子一转,鼻子哼了哼:“这些年你看上眼的还少吗?”
“儿子发誓,以后绝对收心!”陆昭云瞧出滕书艺似乎有所动摇,赶紧竖起三个指头,信誓旦旦道。
“话先说在前头,不许带到家里来听见没有!”滕书艺依旧板着脸,声音严厉。
陆昭云心知这事便算是成了,赶紧连连点头。
滕书艺便不再说话。
陆绍元在一边帮腔道:“行了,起来吧。”
陆昭云得了这么个台阶便喜气洋洋地站起,重新落座,给滕书艺夹了一大块花雕蒸鲥鱼:“母亲,多吃些,这可是今日刚从金陵运到的,儿子早前就特意预定下的,可新鲜了。”
滕书艺眼睛虽说是“剜”了陆昭云一眼,却还是笑着拿筷子将那筷鱼送到了嘴里。
饭毕,陆昭云陪着陆昭元在花园里散步,沿着鹅卵石小道,两人边走边谈:“那姑娘可靠吗?”
“可靠,儿子已经查过她的底细了,原是良家子,家里遭了灾实在是揭不开锅才将她卖了换了袋米,后来辗转被青楼买了去,也是个苦命人。”
陆昭云视线落在□□旁开得正盛的海棠,心思却全然不在花上,他又想起宋锦绣娇嫩可人的面容来,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揽芳华里全是儿子的人,她日日在做什么,和哪些人见过面,儿子都一清二楚,父亲放心。”
陆绍元人到中年,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风采不减当年,花木掩映中,倒更显出一分历经岁月的从容沉淀来。
他顺着陆昭云的目光向那一树团团簇簇的海棠看去,抬手轻轻拍了拍陆昭云的肩膀:“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我所谋,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陆昭云又想起怀济看宋锦绣面向,说其天生凤命,日后必当入主中宫之事,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附在陆绍元耳边说了此事。
陆绍元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不禁问道:“此话当真?”
陆昭云郑重点头。
“你信吗?”陆绍元忽然一改严肃的表情,露出一丝笑容来。
“儿子一向敬重祈月道长,但此事实在太过玄妙,儿子也说不来。”陆昭云眼里流露出丝丝的迷惘来。
“那对那姑娘是什么态度?”
陆昭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复又抬头看花,犹豫了一阵才回答:“那姑娘的样貌脾性都甚合儿子的心意,儿子原本也想,若她不生异心,等到大局稳定,她也愿意留下的话,儿子要给她一个名份,毕竟她一个弱女子名声在外又无依无靠,恐生活艰难。”
陆绍元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为父原本还担心你因着仙长一言,便执意要娶她为正室,若是那般,反倒不寻常,容易引人注目猜测。”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昭云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已是暮色沉沉,月华如水,照亮房门,卧房前挂着的两盏八角宫灯,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和宋锦绣身上带的是同一种味道。
子澈侍立在一旁,将子澄带回两罐梵月香的事情说了。
“我已经让人检查过了,香没有问题。”
陆昭云微微颔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劳累了一整天的身体整个都放松了下来。
“浴汤已经备好了。”子澈继续补充。
“嗯。”陆昭云应了一声,转入屏风之后,子澈便掩上门退了出去。
沐浴完,陆昭云换上干净的寝衣,外头还披了件银线云纹薄披风。
虽说已经开春,温度渐暖,但夜里还是有些薄凉。
陆昭云瞧着案上摆着的那个祁月观中怀济给的锦囊良久,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才缓缓打开。
锦囊中装着四张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四个字。
陆昭云将他们摆开,便是:
娇娇明月,光照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