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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1页)

恍然间如过了一天一夜,天边才亮起一条白边,雾气消散后,李全带着村中妇女来援了,她们有的怀中还吊个半大孩子,操着面杖,杀气腾腾,跟在李全后面喊着口号,竟无一人退缩。来到山上,才见地下虽躺着不少村人尸首,但每一个村民装束的人,身边都堆了四五个红衣铁甲的官兵。她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小六儿已和那个骑马的青年走来了,两人勾着肩背,宛如十几年的兄弟。那青年对着前来支援的村民团团一拜,朗声道:“各位大叔大伯,大爷大娘,我们乌角巾打听到官兵意欲逼剿村落,连夜赶来,迟了一步,没能救下所有弟兄,深为抱憾。”说着低头默哀。有那亲人受伤战死的,伏在地上哀哀哭泣。更多的人是喜极而泣,不知谁起的头,连血战一场的民兵们,都抛下利刃,跪在地上向他磕起头来,感谢天兵天将救命之恩。

李全执意要问他姓名,青年微一抱拳,爽朗道:“不才秦在渊,贱字龙泉,忝任青龙堂主。”小六儿这才看清,他腰带竟是一匹青色的潞绸,白玉钩上雕刻螭首,显然在帮中身份不低。小六儿不跪,伸出一拳,秦在渊和他的拳头碰了一下,笑纹深邃:“这位英雄怎么称呼?”小六儿一愕,黑脸上映出一片赧色:“我还没有名字。”秦在渊仰天大笑:“乱世英雄,岂可当无名小卒!你姓什么?”小六儿寻思一剎,定定道:“姓阮。”“好!”秦在渊摸着下巴,忽然吟出一句史传来:“昔武王克商时,‘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你便叫阮钺,字武成,如何?”小六儿咂摸了一会,一抹嘴唇,笑道:“奶奶的,我一个粗人,还要什么表德?”秦在渊正色道:“以后你的名字要在童子口里传唱不朽,难道也让人家直呼姓名?”小六儿两睛发直,侧头看一眼日晖,怔怔道:“真有那么一天么?”到底不出声反对了。

秦在渊不再多言,微微一笑,扬手一抛,一个物事落在阮钺手里,他低头一看,是个卧虎形的黄玉衣钩。与此同时,秦在渊的声音响在耳边:“黄犼堂的舵主在益州战死,这个位子便由你来坐罢。”阮钺望着遍地尸身,没有推拒,紧紧地握住了带钩,感受它在手中的冰凉。彤日高移,照着林中那一条小路,如风里炊烟,飘飘暧暧,左右回旋,不知通往何处。

自从入伙后,阮钺随着秦在渊转战青、兖、荆、徐各州,秦在渊更多时候,处于居中调度的枢机位置。他已发现,名义上五位舵主均有议事之权,但隐隐有尊秦在渊为首之势。秦在渊御下宽仁,赏罚有节,指挥有方,对大局的估量又十有九中,他手下的青龙堂对他最为服膺,隐然以亲兵自居。阮钺手下的黄犼堂,与黑罴堂并为帮中的精锐主力。练兵闲时,秦在渊交给他许多《尉缭子》、《司马法》之类的书,他在马背上边识边读,看到若干心中明了而苦于说不出的想法,一一和前辈高人印证,心里也觉由衷欢喜,渐渐的对文墨不再抵触。一天,他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用树棍写自己的名字,写了几个,又在旁边一笔一画地写了个“宣”字,第二字还未写出,秦在渊走过来了,看着不住点头,击节道:“不错!我们浴血厮杀,为的就是杀尽宣家人!”阮钺浑身一颤,抛下树枝,甩着手腕道:“奶奶的,写几个大字,比提一天枪还累!”

他早就发觉,秦在渊对皇室怀着刻骨仇恨,弟兄们射箭用的鹄的,每一个草人上都贴着王公贵族的名字。他看着洒脱,酒到杯干,指挥若定,无聊时就搂着婊子狂呼乱叫,打仗时不要命地前冲,仿佛不知愁为何物。阮钺却看到他在满月时舞剑,斟酒自饮,醉步流连。他以为他的剑中没有一丝杂质,才能出手如此之快,可这样的晚上,他抚剑的姿势像是对着一个久别的情人,剑尖似被无数情丝绞缠,沉重万分。他问阮钺为何不娶妻,分给将领们的女俘虏也从不近身,阮钺支吾半天,回答:“男子汉自当四海为家,天下未定,何暇娶亲?”秦在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副调侃神气,话音却带着无人知晓的落寞:“人啊,最想要的东西往往是得不到的,得到的都非所好。”阮钺讶然举首,他又像说醉话一般,嘟囔着去了。

遵照秦在渊的将令,每攻克一座城镇,应是先封印府库,等弟兄们来齐了,再按家口多少,均分领走。不止一次,有人给秦在渊吹风,说阮钺以前是个贼,在军中手脚也不干净。逢到攻城略地,在封库之前,他总要自己先进去拿个一两件,挑的都是最值钱的玩意儿。秦在渊初还不信,有一回攻下海州城,他的部伍打头阵,便吩咐将卒贴上封条,自己躲在里面观看。果然,阮钺来后,借故支走了守库吏卒,揭开封条走了进来。秦在渊看到,他在成堆的金珠宝物中翻找着,斗大的小金佛、石榴色的窑变瓶、青玉莲纹的笔洗、镶金边的白玉杯,随手抛掷在脚下。秦在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忽然暗室中放出了青光,一颗鸡卵大的明珠捧在了他的手心里。他对着窗外照照,那珠子会变色,现出一层层断虹般的光晕,仿若剪下了天边红霞。秦在渊认出,那是海州守在几千艘南海商舶中挑中的碧霞珠,价值足抵得上一座海州城。

他拔剑跳了出去,阮钺大惊,护紧了明珠,并不惊慌的样子。秦在渊佯怒道:“武成兄,你让将士们玩命杀敌,自己却躲到这里偷宝贝来啦!这是什么道理?”他这话说得极为勉强,因为他已看清阮钺胸腹上勒着一条绷带,深黑色的血止不住外冒。方才攻城,秦在渊为了诱开城门,派阮钺带着一小股疲兵,减灶埋锅,卸甲靡旗,装出后退的样子。果不其然,海州守派出守城大军,全力围攻,秦在渊趁机绕到另一侧城门,守备空虚,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了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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