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风仪甚美,是学识渊博的诗人宰相。
“朕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只皮毛鲜红的老鼠能说人话。那老鼠自称名字叫做‘麒獡’,还说自己善于偷东西,能偷走人的时间。”天子的目光随即投向身边的铜镜,镜中白发染霜半枯槁,仿佛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无情攫取人的时间,而衰老就像一阵风,在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逼近。
“朕的确觉得最近时间过得太快,快得不同寻常……世间真有老鼠,能偷走时间吗?”
“臣闻所未闻。”张九龄神色微微诧异。
淡金色的晨光落在辅臣的眼角,那里已有岁月无声的雕刻,内敛着温雅醇厚的风华。
“而且臣觉得,”张九龄沉吟片刻,“比起被偷走的时间……那些被时间偷走的东西,才更令人惋惜。”
一
齐硕的名字来自《诗经·硕人》,“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人如其名,她一个妙龄少女。
这位妙龄少女却算不得淑女,因为她还是位君子——梁上君子。
小女贼爱穿红衣夜行,大多数时候挥金如土,少数时候接活儿。半个时辰前,她在聚珍阁点了一碗八宝饭,坐在屋檐上吃完,甜得心情都温柔起来,此刻,她趁黑摸到了荆州长史家,不禁连连摇头叹气。谁让堂堂长史大人的府邸,连半个守卫也没有?家徒四壁破破烂烂也就算了,古玩字画也没半幅,不能怪见多识广的小女贼嫌弃。
好在她想偷的也不是金银珠宝,只要有那样东西就够了。齐硕刚准备行动,突然听到梁下有声音。她忍不住朝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她竟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案。
“你们不能杀我,咳咳咳……!”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是长史大人。
“快把东西交出来,就饶你一命!”很应景的入室打劫台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东西……”眉目清俊的长史大人看上去病的不轻,都被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舍不得身外之物。
“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只听手起刀落的声音,长史闷哼一声,踉跄几步,衣袖扫到了桌案,烛光被带得剧烈晃动。
从齐硕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对方胸前殷红鲜血汩汩流出,随即颓然倒地,双目微睁,死不瞑目。
杀人者利落收刀,悄无声息地离开。
梁上的齐硕在黑暗中骤然屏住呼吸,直到一切归于寂静。许久,一摸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天刚蒙蒙亮,街上的店铺都关着门,齐硕溜到一座屋檐下,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后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迅速把少女放进来,随即熟练地关上门,锁好木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失手了。”齐硕的心情明显不好,不仅没偷成东西,还目睹了一场倒霉的凶杀案,把吃过的八宝饭全都吐出来了这种事她会说吗?
“怎么会失手的?”年轻人似乎有点不甘心。
“运气不好。”齐硕不耐烦地说,“给下一个单子吧。”
年轻人倒不再追问,递给她一样东西,“这是上次的酬劳。”那是一块夔龙纹玉璜,玉色深沉,价值连城。
“谢了。”珍贵的古玉被齐硕随便往口袋里一扔,她转头对年轻人说:“对了,别把我昨天去过长史府的事说出去。”
“你放心。”年轻男人穿着倒是很有书卷气,右眼下有一颗泪痣,让原来平凡无奇的面孔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但若不细看那颗痣,便只会觉得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就像圆润的算盘珠子,商人气质显露无遗,市侩而可亲。
齐硕只知道他姓杜,是岭南来的采玉人,也是最近几年很受欢迎的杜氏玉器铺的掌柜。
杜氏玉器铺店面虽然不起眼,但生意一直很好。他家的玉与别处不同,每个人都只能在他的店里买一块玉,第二次来买的,无论价钱开得多诱人,都被委婉谢客。而且,不管多久前来店里买过玉的人,杜掌柜的都记得,绝不会卖重复。
当初齐硕来店里偷玉,被他抓住,本来以为要被剁手指的——毕竟偷东西多了,总有不走运的一天。但杜掌柜不知道是看她一个稚龄少女美貌没下得去手,还是见她身法轻捷聪明伶俐还有利用价值,留了她在身边。这几年来,齐硕白天在店里做点清闲的打杂,晚上就去替杜掌柜偷东西。
杜掌柜的要偷的人家非富即贵,但目标却不是值钱的金银珠宝,而是些纸片书信。
齐硕不识字,当初杜掌柜的对她手下留情,这几年来也待她不薄。况且,有个住处比流浪街头好,风雨交加的夜晚不想出门的时候用被子蒙着头,能假装自己有了个家。
于是她不去打听,也懒得打听自己偷的是些什么东西,以及,杜掌柜除了开玉器铺子之外暗中还做些什么生意。
齐硕偷过很多东西,但最喜欢偷的,还是玉。
坚硬的翡翠,温润的蓝田,鲜红的玛瑙,洁白的昆仑玉……以前没人雇佣她的时候,她偷得最多的就是各色美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身上佩玉的男人们大多出身不坏,他们对一个十三四岁的美貌少女没有戒心,其中也不乏清俊优雅的,她于是演一场好戏先偷他们的心,再偷他们的玉。
自从被杜掌柜雇用,她没了偷玉和调戏美男的机会。
杜掌柜的店里美玉应有尽有,只要她完成任务,再好的玉,也不过是探囊取物。
上次她要了一块半尺高的白玉飞天,上上次她要了一只殷商紫玉鳖,这次要的战国夔龙纹玉璜,杜掌柜都双手奉上,毫不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