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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开元二十四年,安禄山讨伐契丹失利,依军法应处死;但安禄山深得圣宠,许多官员都替他求情。只有中书令张九龄和监察御史杜清昼力排众议,请求治安禄山死罪。杜清昼上书称“大唐律法,不可不尊;国之硕鼠,不可不除”,皇上将他们的奏折放到一边,保下了安禄山。

不久之后,张九龄被贬官;杜清昼被构陷入狱,而杜姐姐被安禄山的部下抓走,不堪受辱,触柱而死。

“老师说邪不胜正。但,你错了。”杜清昼说得云淡风轻,但空气中仿佛有根弦,无声断了。

四周沉默得死寂。

突然,一支羽箭突然自黑暗中射来,正中张九龄胸膛,他像融雪般缓缓倒下。

杜清昼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扶他,可迟了一瞬间,便只抓到黑暗的虚空。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情,齐硕实在不愿意再想起。

天快亮的时候,将军驾着马车赶回来了。

也许他是在半路上发现了什么不对——他原本就是很难被骗到的聪明人,或许,只是因为对老师的话无条件地信任,于是当时没有细想其中的蹊跷吧。

他扑到尸体上的表情,齐硕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时她躲在暗处,看着将军的背影,不知为何就想起他在张九龄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摆放着手脚的样子。

张九龄的手里不知道紧握着什么,至死也没有放开。

她远远地看着,看着将军掰开逝者的手,里面是一朵已经干枯的花,花瓣染了血,别有一种艳色惊心。

那是岭南梅关古道的七角梅,颜色枯且脆,像是存放了多年仍然有残香的记忆。

那是关于故乡的记忆。

那一趟永远不能实现的归家的旅程。

“如今,我只想回故乡看一看。”她想起张九龄说这话时微笑看着窗外的样子,那种温暖比绝望更能击溃人心。于是,齐硕在这一刻崩溃地捂住嘴,在黑暗中无声哭了出来。

与她的泪水同时爆发的,是孩童们毫无顾忌的痛哭,所有的孩子都在星空下大哭了起来。

一个孩子将大把的桂花糖拿出来,狠狠地仍到地上:“我不要桂花糖了!我要张叔叔——叔叔你快醒来啊,我用全部的桂花糖换,这还不行吗?”

不行。

齐硕想告诉他们,无论拿多少东西,都无法阻止那支离弦的箭。

要取张九龄性命的,并不是几个小贼。

那晚,几名盗贼杀人之后什么都没拿就无声撤退,齐硕从那一刻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是抢劫而来。好奇心让她尾随那群“盗贼”,最后竟然来到荆州刺史大人府中——刺史大人是一州父母官,也是如今张九龄的上司。他听到几个杀手的禀报,脸上的神色似乎松了口气,随后摒退他们,突然朝内室跪了下来。

礼行得盛大庄严,而里面的人泰然受之。

月光下,齐硕看到了一张苍老威严的面孔,眼底的浑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曾经扫荡四海沾满血光却被无情锈蚀的铁剑。

他的衣袖里露出明黄色滚边。

是皇上微服到荆州,亲眼目睹他曾经钟爱的臣子被处决。

一代名相,没有死在政敌的手上,却死在了自己效忠的君王手上。有些猜忌,要用死亡来证明。烛光烧到了帝王指间,赐死的密旨瞬间化为灰烬,火焰将那比夜色与人心更暗的墨迹吞没在一片金黄橙红中……

天子的眼底,比烛光更动荡。

齐硕于是明白,杜掌柜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了然于胸,四海之大,再无张九龄的容身之所,只有那件玉衣能天衣无缝地藏匿他的行踪;只有高明的殓妆师,可以让替身的尸体瞒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当初,杜掌柜把将军关进暗室,送了送那尊玉像给将军,原本是想让他带着老师逃走的吧?

而张九龄最后的选择,让齐硕潸然泪下。

活得太过通透,终究不能长久。

正如世间无暇的美玉,都难以长久留存;能保全自己的,大多是些石砾瓦片。

那时,杜清昼告诉张九龄:“前不久皇宫翻修集贤院时,有工匠挖出了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祸起曲江,乱及九州’,皇上下令打死了工匠,从那个时候,皇上开始频繁过问荆州的情形。”

张九龄是韶州曲江人,“祸起曲江,乱及九州”八个字,直指他谋反!帝王的疑心一旦燃起,就再也不会熄灭。

“无论皇上怎样看待我,我待皇上始终如一。”张九龄身形不动。

“就为了你所谓的坚持,当初你宁可被贬黜到荆州——”杜清昼的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你的政敌抓住了你所有的弱点,他们消磨你的意志,剥夺你的尊严,禁锢你的理想,粉碎你的希望!最后你只能与孤独为伍,没有荣耀,没有自由,甚至——如今连生命也要失去。你还是不愿妥协?”

张九龄温和回答:“只有我才能令自己消沉。如果我说‘不’,没有人能剥夺我的尊严,禁锢我的理想,粉碎我的希望。”

他的神色里有种傲然,从容迎接即将到来的,他再也无法看见的黎明。

看到他的身体缓缓倒下时,齐硕突然想,君子之心,坦荡如月,其实,皇上对张九龄的杀心里,多少有一点嫉妒在里面吧。

后来,齐硕又去了一次长史府,把杜掌柜想要的东西偷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机密书信,只是一只陶罐,外表丑陋得可笑,形状甚至都歪歪扭扭。

“为什么让我去偷这只陶罐?”齐硕破天荒地,第一次问杜掌柜偷东西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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