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暗自发誓,自己永远不要回尤府,永远不要回头。
尤府是让他痛苦的地方,他要远走高飞。
后来他科考高中,来年春天又考中了会试,进入了皇宫正殿,高中状元,得了个监察御史的官职。离开了尤府,他顺风顺水,一路攀升,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可是人世间也总是寂寥无比。
做了官后的顾卿安恪尽职守,可日子也过得规规矩矩没有意思,有许多人为他踏破了门槛要与他成婚,可他总是想到那一纸和离书,总是心有戚戚。
他不愿与别人成婚,他有时午夜梦回,也在想尤清蓉为何如此决绝。
如今那消失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她却冷漠无比,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顾卿安这么多年来,搅扰午夜的那些恩怨,要如何算清?
因着这些恩怨,顾卿安少有好觉入眠,今夜他也是如此,纠结于过去,睡不着。他来找尤清蓉的麻烦,可尤清蓉却听凭他处置,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很痛苦吗?”尤清蓉没有回答顾卿安的那些问题,一滴眼泪从尤清蓉的眼角里流出来,“顾卿安,这些年,你过得这样痛苦吗?”
所以才对她有这样多的恨,要有这么多的纠缠,口口声声说要还回来,还要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你别管我痛不痛苦,尤清蓉,你就告诉我,为何当初一句话不说,便要弃我而去!”
“既然痛苦的话,那么顾卿安,我们便忘了过去吧。”
又一滴泪落下来,砸在了顾卿安的手背上,碎成了几瓣,拼凑不成原来的模样。
泪,是热的。
尤清蓉的不说,更让顾卿安恼火,可是泪又落到了顾卿安的手背上,这副情状,任谁看了都是顾卿安欺负了尤清蓉。
可是顾卿安所求,想要知道的答案,分明捏在尤清蓉的口中心里,是尤清蓉欺负他,不让他心里有个痛快。
手从下巴往下滑,顾卿安没有因为尤清蓉的眼泪而心软,他狠狠掐住尤清蓉的脖子,偏要让她窒息,让她痛苦。顾卿安说:“尤清蓉,我可以此刻就让你死,即使你等下就要去见阎王,你也还是不说过去之事吗?”
顾卿安没有玩笑。
此刻的尤清蓉已经脸颊涨红,放在顾卿安手掌上的双手没什么力气挣扎。她的泪水从眼角里被逼掉出来,她张口却已经不能说出任何话来,只有短促的啊,嗯之音。
尤清蓉闭上了眼睛。
顾卿安心中明白,尤清蓉这是想死,尤清蓉不怕死,他不能让尤清蓉死。
手上的力气松懈了下来,尤清蓉的身子滑落下去,大口的急促地呼吸让尤清蓉如同一条上了岸的鱼。顾卿安把她捞上来,身子和她紧紧相贴,他的眼中都是失落,也有嘲弄,他说:“尤清蓉,你真的很好笑。”
“被抛弃的人,就不能知道当日之事的原委吗,尤清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陵阳城里的富家小姐吗?”
尤清蓉流落至风月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定然是尤家出了事情,在顾卿安离开之后。若是顾卿安想要查,虽然是从前的案子,但是到底也能查到,不过是费些力气,倒也不难。
难的是人心,难的是顾卿安并不懂得尤清蓉心里是如何想的。
若是尤清蓉曾经有半点为他好的情分,他都可以勉强去花些心思和精力去查一查过去。可若是尤清蓉只是将他玩弄股掌之间,那么他便是和尤清蓉此生此世都不能再和好了的。
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
可眼下就连这一星半点,尤清蓉都不愿流露出几分。
陵阳城,富家的小姐,听到这些字眼,尤清蓉睫毛轻颤,嘴角也苦涩起来。她吸了吸鼻子,仰着头将那些可怜的泪水回转到眼睛里去,可有几行泪还是流了出来。
滚烫的泪滑过脸颊,尤清蓉说:“顾大人,这几年来,我已经忘却了什么千金小姐这些话。我如今是何模样,顾大人看在眼里,还需要我开口吗?”
“你我重逢,能忘却过去对我们都是好事,顾大人为何就是不懂呢。”
过去之事已经铸成,无法改变,知晓过去又能如何呢,知道那些真心又能如何呢,能回到过去吗,能将这些年来的恩怨和恨意消解吗?
尤清蓉反客为主,她这时甚至轻轻抬了手,抚摸上了顾卿安的面庞。不会有比这样更糟糕的局面了,尤清蓉听话久了,她也累了。在和顾卿安重逢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上天有心,愿意眷顾她,让她和顾卿安重逢,让她能够讲出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是这几日的情形,顾卿安口口声声将从前尤清蓉以为的爱说成了恨,尤清蓉这才明白,从前她以为自己和顾卿安的情分,不过是她自己强扭的瓜罢了。
既然是强扭,既然是顾卿安心头的恨,她又何必再在顾卿安的心头剜上一刀呢。
顾卿安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她,从一开始,顾卿安的心中就只有考取功名,入仕为官,成为如今的模样。
她不过一场胡闹,困住了顾卿安一段时日。
如今她也明白了,也看开了,这过去四年发生的事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不是顾卿安的。她和顾卿安本来就不该熟识,但既然如今顾卿安想要算账,那么她便同顾卿安,将过去的账都算清楚。
好让她自己也没有愧疚。
她可以给出一切,只要顾卿安想要。
尤清蓉抚摸着顾卿安脸颊的手往下,一把抓住顾卿安的衣领,将他与自己拉近了距离。鼻尖相抵,尤清蓉的眼睛已经有了清明:“顾大人心中有恨,要怎么拿我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