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鹿原遣来报信的传信官给了萧年一封密函,里头虽措辞含蓄,但萧年看了便知道,靖翎这三年在鹿原身边,是真的受了委屈,他唤来仆从拿来面巾,扶着靖翎坐下,苍老的手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直到靖翎终于顺了气,才在她身旁坐下。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上次见你,为师有些事并不知情,说的话,让你难受了,这是为师的错」萧年握着靖翎的手,话里满是不舍,靖翎捏着面巾擦去泪水,强撑起笑,摇了摇头:「老师莫要这么说」
萧年看出她神情里的逞强,心里越发难受,又问:「有什么是为师能为殿下效劳的吗?」,靖翎忍着还未流尽的泪,颔首道:「学生的确有事要请教,还请老师实情以告」
萧年捏了捏靖翎的手,允道:「殿下尽管问,为师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了萧年的应允,靖翎的心才终于落地似的稳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坐正身子,神情殷切的问:「三年前,宫变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兄会篡位?鹿平野又为何,参与其中?」
宫变前因
萧年记得很清楚,一切的风云,皆始于靖能掌政的第三十一年。
靖能在位时的年号是元和,二十岁登基后一路执政至此,靖能算不上是有大建树的君王,但也是守成有度,不功不过,但元和三十一年,却注定是埋下祸根的一年。
这年,靖能纳了一个新的妃子齐氏,靖能对齐氏宠爱有加,为博齐氏一笑还大改宫廷园林景色,造了个张扬的百花亭。
政事上,靖能晋用齐氏的父兄家人入朝,齐氏的嫡兄齐武便是这年入主军备司,成为司马,掌管各军营粮草兵械的制造以及发配。
齐家本就算是官宦世家,祖上最高曾官拜太仆(注一),只是到了齐武一代,却没半个靠正经选考入朝的。
齐武也是个花花浪子,有了官职后玩得更凶,很快便入不敷出,遂将主意打到了手中掌管的军械之上,他让军械作坊生产劣质的军械,偷得的多余金属再私下变卖,藉此换得银钱。
此时的太子靖寰虽无兵权,却与执掌玄武营的辅国大将军郑维交好,得知军械品质有误后奏报给靖能,却不想靖能反斥太子越权,插手军事有谋逆篡位之心,靖寰不服又再上奏,这天家父子的关系因此变得紧绷,萧年等老臣上奏劝谏也于事无补,同年秋,靖寰的太子之位被褫夺,遭靖能发派到京师外的瑀州守皇陵。
靖能废黜靖寰一事,让萧年感到不安,靖氏子嗣单薄,皇长子和次子早夭,靖寰之下除了公主靖翎,就只有体弱多病的皇四子靖轩,此时废储,怕是有意留位给齐氏未来的子嗣。
齐氏娇媚能言,入宫不久就把皇帝迷倒裙下,纵容她的亲人贪墨,乱国之象尽显,萧年深知一国倾覆与否,就在国主一念之间,如国主心意不正,那也只能寻得配位之人,取而代之,于是便与朝中其他同心朝臣,暗中联系靖寰。
靖寰虽平白被扣了篡位之嫌,但心中还是念着父子之情,萧年等人多次与之联系,都碰了软钉子。
直到元和三十三年,齐氏怀胎,靖能把全副身心都从国是移到了家事上,偏偏这年努申单于之位更迭,陀乙掌权,开始积极进犯北境。
因为军械粮草都是次品,再加上此前努伸已并吞了周边多个部族,兵力大盛以往,北境几度徘徊在失守边缘,靖寰这才看清了父亲的无作为,终是定了心,决定夺位。
元和三十四年,开年之初齐氏便为靖能诞下第五子,取名靖琮,皇帝设国宴大贺得子,但与此同时,北境却遭到努伸侵蚀,北境五城丢了两城,陀乙更是以亲睦之名来访京师,实际上行的是立威之举,这让靖寰深感夺权之事不能再拖延,他祕密入京,开始谋划篡变。
「那鹿平野呢?」听到此处,靖翎已经深知皇兄篡位的动机,但安阳王并未与太子交好,身为世子的鹿原更是个心在音律不在朝堂的人,怎么会成为宫变中的主要角色呢?
「安阳王掌握的骁虎营镇守的是整个京师,皇城禁军的调度权也在他手上,要策反安阳王并不容易,所以为师做局让你皇兄与平野接触,想藉他说动安阳王,起初平野不愿,君臣有节,他虽心不在朝堂,却也非轻易能变节之人,为师没少费口舌,只是他心意颇坚,直到那年入夏前,努伸派人来求过亲,他才动了念」
靖翎记得这事,努伸蛮子当时的要求是靖氏嫁公主和亲,还要以北境三城为嫁妆,忝不知耻。
注一 掌管「王之服位及传递王命、侍从出入」的官职,秦汉时期的九卿之一。
变节缘由
「平野愿做说客,对我们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却没想到,应下这事的隔日,他便带来调度禁军的虎符,为师当时虽不愿往恶处去想,却也明白,平野怕是下了杀手,才拿到虎符,安阳王的性子,同在朝堂,为师清楚,他并不容易被说动」
「因为虎符入手,我们只能仓促行动,毕竟安阳王乃朝中重臣,消失多日必然引生疑窦,紧迫行事之下,为师也没能去问,时至今日,平野也未对为师坦白,当初他游说安阳王时,倒底发生了什么」
言至此处,萧年苍老混浊的眼眸垂了下来,似是在掩藏其中蜂拥的感慨。
「有了禁军虎符,还有平野,便能调度出宫卫缺口,只是,为师未在前线,以至于,侵入皇宫到你父皇殒命的过程,为师未能得见,陛下和平野在那之后也只字未提,这场宫变,我等本意在夺权,却没想到最后,竟让整个天家只剩你和陛下二人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