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进行到第二个流程时,沈流云盯着屏幕投影出的获奖作品看了半晌,渐渐皱起了眉。
“这幅作品,是一等奖?”沈流云低声询问一旁的人。
坐在他身侧的是年过半百的汪全庭,华美现任教授,沈流云从前的老师。沈流云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汪全庭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可汪全庭却浑然不知一般,偏头看向沈流云,回答他:“是,有问题?”
沈流云的眉头皱得更深,直言道:“这幅画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其他画家的风格。”
在绘画中,并不存在画风抄袭一说。而在法律上,一幅画作是否抄袭的鉴定标准也极高,单单画风相似很难被判为抄袭。
即便是模仿画风到了一定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却也只能在道德上谴责,无法追究,是一种无比狡猾的擦边行为。
这种行为尽管令绝大多数画家不耻,但又无可奈何。因此,总有投机取巧之人靠这么一条捷径来沽名钓誉,虽手段低下,却收益颇丰。
眼前这幅获得一等奖的《秋日遐想》,沈流云几乎一眼便能看出是对挪威印象派画家fritsthaulow画风的拙劣模仿。甚至不光光是画风相近,就连光影构图都有所参考。
fritsthaulow的所有作品中,沈流云最喜欢那幅《河边的村庄》。画中细致地描绘了夕阳余晖下,倒映着岸边草木的河面,缓缓流淌的河水,烟囱飘出的袅袅炊烟,完美将日暮时分的宁静温暖定格下来。
而这幅《秋日遐想》,画者依葫芦画瓢地画了河流边的村庄,将fritsthaulow的画风学了个六七成。
沈流云看着那幅画,不禁想到市面上各种各样的大师画作复刻品,诸如梵高的《星空》、莫奈的《睡莲》。这幅获奖作品与那些工厂批量生产出的复刻品亦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对大师画作的仿照,却被堂而皇之地冠上一个奖项。
更可笑的是,他一会儿还得上台为这幅画颁奖,多讽刺。
“致敬罢了,这很常见。”汪全庭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似乎是看他面色不虞,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汪全庭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章竣的父亲是现在油画系的系主任。”
噢,原来是关系户,难怪。
沈流云扯了下唇角,敢情不是没人看出来不对,而是看出来了也装傻充愣。
见沈流云久久不言,汪全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劝他:“流云,别做冲动的事。你只是给他颁个奖而已,这个奖也不是你评的,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汪全庭几乎是将利弊都摆在了沈流云的面前:上台若无其事地给人把奖颁了,即便日后被有心人指出这幅画有模仿大师画作的嫌疑,也与他无关;但他如果执意要戳破此事,只会平白得罪人,得不偿失。
“你若实在不想去,不如我跟你换一换?”汪全庭慈和地看着沈流云,一如当年细心教导他那般,却令他自心底生出浓浓的厌恶。
沈流云并未接受汪全庭的好意,将面上的不快敛了敛,“不必了,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
汪全庭点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很快,汪全庭就发现自己这颗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沈流云上台接过了礼仪小姐手中的奖杯后,并没有按照流程将奖杯交到获奖者章竣的手中。
章竣看着眼前即将为自己颁奖的沈流云,面上难掩激动:“沈师哥,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没想到有一天能有机会让你为我颁奖。”
沈流云唇角微弯,“谢谢,不过我受不起。”
被这种喜欢模仿他人风格作画的人崇拜,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沈流云可不想某一日也看见自己画作的复刻品。
章竣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不知道沈流云这是什么意思,碍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奖杯在眼前晃了一圈,而后被拿远了。
沈流云偏头看向主持人,微笑着问:“能把话筒给我一下吗?”
主持人也是油画系的学生,尽管流程上并没有这条,但出于对沈流云这位大名鼎鼎的师兄的信任,还是将话筒递给了他。
接过话筒,沈流云面向台下,审视般一一扫过评委席,而那些人也好似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料,脸色瞬间齐齐变得凝重。
底下的众多目光里,惊惧、慌乱、疑惑等等情绪都有,沈流云就立在这些复杂目光中,缓缓开口:“我在校时,也曾获得过金茧杯的一等奖。如今受邀重返母校为学弟学妹们颁奖,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只是我没有料到,本届金茧杯的评奖会如此没有水准。在此次评选中,我看不到对艺术的尊重,更看不到对有天分且肯努力的艺术创作者的挖掘。”
此言一出,评委席立即有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而在场的媒体则将摄像头对准台上不停拍照,唯恐错过这一劲爆新闻。
“金茧杯创立的初衷,是为了鼓励所有的艺术创作者,鼓励大家去付出辛苦结茧的努力和拥有破茧成蝶的勇气。这是母校给予各位的珍贵机会,亦是对各位的美好期盼。”沈流云对台下情形视若无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奖杯,“而现在,我手中的蝴蝶奖杯却要颁给一位明显水平不足的创作者,实在有失公允。”
台上章竣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台下则一片哗然,那位站起来的评委不顾形象地高声呵斥,命人即刻去关掉沈流云手中的话筒声音。
沈流云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对此,我感到无比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