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哪有爹啊。”平灵接口道,“她不是被师父和太师父捡回来养大的吗?”
这个称谓他们如今只敢私下里叫,她不记得前尘往事,他们也不敢轻易去提。
“那谁知道,自从她走火入魔后就成日介的胡说八道。”焦与叹息。
月色清亮,仿佛一面沉入世间的明镜,有静心凝神的助翼。树影却斑驳摇曳,于清晰中透出几许纷杂。
付锦衾其实猜中了大半,姜染确实来自江湖,也确实刀口舔血十年,但是这人现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搭错筋的疯子,闹得一众手下也跟着愁白了头。
他们原本是跟随她去小酆山天池岭出任务的,谁承想中途遭人暗袭,使她错乱了神志,门人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隐姓埋名汇进乐安,原本准备悄无声息,待她伤愈便离开此地,没成想这人醒了之后就不认人了,非要留在棺材铺里,把酆记发扬光大。
“这有什么好愁的。”
终日在后厨做饭,却被嫌弃的体无完肤的其忍端着饭盆走出来,吃了两口没人吃的花生山药浆糊粥。
“现今门主被狗咬了,应该能消停几日,我们只管守着这个人,等她大好就是了。”姜染从前就有这个病根,十三岁时就因修习九影心法,速成太快,导致心神错乱,疯过好几次。
之前有她师父帮忙压制,过个十日便好了,后来师父不在了,倒是没怎么犯过,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闭关调息一番,这次赶上仇家暗袭,又恰逢她调理内息的关键时刻,冲撞之下才又疯了。
林令跟她的时间不长,踟蹰片刻对其忍道,“这病,治不了吗?”
“治?”其忍摇头,“你我都没这个本事,门主那套功夫是实打实的邪路子,稍有行将踏错便会有性命之忧,过往几次都是她自己好的。”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林令想到姜染“疯魔”之后的种种,不无惆怅地道,“她跟狗打架——”
还偷看他洗澡,说他比焦与白,以后棺材铺生意要是做不下去,就把他卖去画舫唱曲儿,养活一家老小。她说得相当真诚,他也相信她能做出这么“狗”的事来。
“她这次已经好多了。”
其忍咽下一口粥,顺便把吃不下的推给林令,“五年前她疯过一次,跑到长信村偷过三十二个老太太,闹得全村人举着火把管我们要娘,这次还只是盯着一个老头卖棺材,已经该烧高香了。”说完又是一叹,“鬼刃姜梨,江湖第一暗杀门门主,那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物,千两黄金都未见请得动她出山,疯了以后专跟老头老太太较劲,疯都疯得这么偏门。”
“那确实 ”林令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姜梨,就是隐藏在棺材铺的姜染的真实姓名。
便如这世间人人惧怕的鬼魅魍魉,只要在江湖上一现身,必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这人不信因果,只计得失,刀若出鞘,必要饮血。
性情狂妄自负,喜猎嗜杀。十五岁初入江湖,便以一把鬼影双刃名噪江湖,门下部众三千,都是数一数二的暗杀流高手,若是为死在她刀下的人一人安排一副棺材,寻常棺材铺做一辈子都做不过来。
结果现在打不过一条狗。
喜上眉梢
打不过狗的姜掌柜,自那日之后就瞪着一对三白眼,郁郁寡欢地在酆记养了整整半个月的伤。
三九寒月的日子,不下雪也能浸进一身透骨的寒。凉气儿没有眉眼高低,一径顺着脖领往骨头里钻。姜染揣着袖子看天,清早的日头在天边布下半阙殷红,虽然凝着一团冷气,到底映出一点别样颜色,心思也跟着透亮起来。顺着台阶一瘸一拐的拾级而下,她似吩咐似自语的道,“出去走走。”
她那腿没好透,付锦衾的药膏虽然管用,耐不住她刚一愈合就手痒,新生的皮肉被她隔着纱布抓出血肉模糊的一团新伤,反反覆覆用了两罐药才到瘸着走的地步。
焦与不想“放”她出门,好不容易消停了半个多月,谁知道她出去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刚一听见话头就劝道,“您那腿还瘸着呢,再养几日吧。”
姜染没接茬,眼珠子往院子四周扫,对童换道,“把那根棍子拿来,我拄着走。”
这棍子一到手,后边的话就不肖说了,姜染今天必须出门,剩下的人跟不跟就是他们的本分了。焦与老气横秋地叹气,心说本来挺好一天,非得出去造孽!
“您现在这脚程可不一定跑得过狗!”
结果今天这一遭,还真没狗什么事儿,张宅门口不仅没狗看门,连日常紧闭的大门都左右大开着,院子里没有进出的丫鬟仆役,只远远打二门里传出几声干嚎。乍一听,像戏台子上唱功平平的戏子,除了没有哀戚,腔调架势俱佳。
“爹呀!您怎么说去就去了呢!您说您老这一走,可让我们兄弟几个怎么处啊!”
“爹!您就算是走了,也该留句明白话啊!”
姜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住。
她知道这通干嚎的意义,她被狗咬前一直希望张家能传出这类动静,这会子猛然一听,又不信了。身子斜向后仰,她往挂着“张宅”二字的匾额上瞄了一眼。
没挂丧,在此之前也没听见人报丧,似乎只有宅子里那一小矬子人在“自娱自乐”。可不管怎么“乐”,白事肯定是要办的。
赶紧去,没准还能赶上这趟活!
姜染直起身,对焦与等人使了记眼色,拖着没好透的腿,开始直眉楞眼地往后宅方向挪。加快步伐时,有点横着走的趋势,盘在脑后的发髻都在跟着使劲,像头铆足了劲的,赶去赚钱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