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令说,“不是,其他人也有。”
“那怎么光你说,其他人不说呢!”
她拧眉,眼风一抬,像极了她从前发脾气的样子,林令被她看得浑身一震,其余几个也是一颤。
“门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林令下意识念出一个称谓。
没疯之前的姜染性子其实跟现在差不多,但是真正的姜染撒气的方式,比现在冷唳得多,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没人知道她纵性儿之下会做什么。
“哪个门?”她瞪林令,“门现在都有主子了?你嘴里的门主跟我现在说的这件事有关系吗?她是在哪儿做棺材的?”
不知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做棺材,她只赚人头银子,管杀不管埋。
这话谁敢回她,又听她道,“还有更气人的,我刚才过去还瞧见义庄的人跟县令回事了,说是八里坡那儿送来六副棺材,全是克死他乡的外乡人,他们家里道儿远,运到这边实在付不起车马银子,便想在乐安找片地方下葬。我说这事儿我能办呐,不收死囚,把义庄的活交给我也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没人关心怎么着,但她这话落地上不能凉着,只能接起来问,“也没给您?”
“正是了!”她一打手,“死囚没给,六副棺材也没给!全给了沈记了!”
她气得心都要搅到一起,他们却不懂她为生计犯愁的心。酆记终日坐吃山空,确实快要没银子了,但姜染的急,是急正路上不来银子,他们不急,是有得是法子在邪路上拿银子。
嚣奇门位列前十的五大刺客,随便接一颗人头就能换寻常人家三年口粮,犯得着愁吗。
可这活轻易接不得,姜染是在小酆山遭的暗袭,这个任务知道的人不多,有人埋伏在那里更是大有蹊跷!他们怀疑门里有内鬼,姜染没大好之前,莫说是她,便是他们也不能轻易在江湖上露面,包括对门内,也没给过任何消息。
短暂对视之后,他们配合着姜染的情绪,开始异口同声地大骂乐安县令,连结巴童换都跟着张嘴,生怕跟不上被姜染单拎出来问话。
而她仍旧是不痛快,摔开绘着八方来财的棉布帘子,穿过花厅正堂,独自一人往南屋院子去了。
南屋是主屋,宽敞又暖和,过去是给姜染一个人住的,后来陈婆婆进来,她就把这屋腾给婆婆了。
婆婆正在窗前编竹筐,竹条在她手里生了心似的灵巧,底座一盘开,上头的条子就跟会动似的,随着手上的动作接替构成一个迅速成长的箩筐。
姜染步子撂的轻,走到婆婆近前婆婆才看见,忙放下活儿招呼,“姑娘来了,怎么不叫我。”
她唔了一声,说,“外头待得人心乱,上您老这儿歇歇乏。怎么还是没烧炭盆?”说话躺到床上,拉了只枕头垫在脑后,眼睛微微下移,盯着炭盆。
陈婆婆知道她时时刻刻惦记她,安抚道,“昨儿夜里生过了,下午日头晒的暖,便没再点这炭盆。姑娘身上冷吗?用不用起个火,一会儿就能热上来。”
“不用。”她往婆婆那边挪了挪,探她编筐的手,不凉,这才放下心来。
陈婆婆说,“南屋本来就比东西屋暖和,赶上好天气,不生炭也不生潮,老婆子是借了姑娘的福了。”
这屋子陈婆婆开始说什么都不肯住,但姜染是个打定主意就非得周围人都依她的人。她心好,好得又楞又不明显,只有真正愿意懂她的人才明白。
“什么福不福的,自家人总说两家话。”姜染是小孩儿性子,嘀咕了一声就去摸竹条玩儿。
婆婆看了看她,踟躇道,“姑娘方才发脾气了?”她方才隐约听到前院骂人,不敢细问,怕她嫌她管得多。
“嗯,底下人没板眼,骂了两句,惊着您老了?”她心里烦,从不跟婆婆说这些烦心事,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躺着,脚趾头还一抖一抖的。
旺儿在边上看着她,这孩子腼腆,轻易不怎么说话,不是那种机灵讨巧,却总能得人意的孩子。
除了黑。
姜染对着旺儿招了招手,问,“前些日子我留给你的几个字练得怎么样了?”
旺儿说,“不太好,但每天都练着,不敢马虎。”
姜染点点头,没说要看字,单是抓着他的小手玩儿。几个字教不出什么学识,认得一五六九,懂得二四六八,没用!六七岁的孩子,该到上学堂的时候了,隔壁张二狗的孩子都会背一行白鹭往锅里飞了。旺儿比张二狗的孩子不知聪明多少,白瞎了好苗子,姜染眼皮子朝上,瞪着房梁。
她跟焦与他们不同,因为不记得从前种种,脑子里只有“过日子”三个大字,他们以为他们在乐安只是住一阵子,她想的却是住一辈子,她没向外走的打算,她想给婆婆养老送终,想把旺儿抚养成人,她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要是今儿个能接下六副棺材的活,学费的银子就出来一多半了。
这么一想,那个什么要死的县令真是缺了大德了!
那人是我姐夫
乐安城的夜,时时有风在树草屋檐之间干嚎,人静下来,鸟兽寻窝避寒,便只剩下单调空阔的声音。吊在酆记檐上的马头铜铃被翻卷的藤纸灯笼撞了一下,立即响起一串干巴巴的叮铃,门开了,门页上都带着气,姜染顶着从门里边走出来,反手把门摔上,又撞疼了一次马头铃。
她白天气不顺,到了打更时候也不见好转,左手提灯,右手握锤,憋着莫大气性在更锣上敲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