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瞥了瞥文书末角“尚书吏部告身之印”的印文,只觉得有些刺眼。
尚书令是谢伯瑾的祖父谢玄凌,那是天子的老师,而门下省的首长是江遂,那是济阳江氏的长房。
谢玄凌的准许那是自然,连江遂都准了还不能看出问题么?怕是后位真的许给济阳江氏了。
天子这是长大了啊,此番举动不正是在表明他要收权么?
可他放权容易,收回去难!王铎是如此想的。
李来济见王铎久不出声,连攥着那张金花五色绫纸的手都紧了些,便出声提醒道:“中书令可认为此告身有不妥之处?”
王铎回过神,才道:“自然没有,仲由能调回京,我自是欢喜的。”
李来济面色不改,倒是冷哼了一声:“是么?”
王铎拍了拍他的肩头,看着他,嘴角笑意渐浓,意味深长道:“仲由日后入乌台【6】还是改改你这性子吧!”
说起来,他与李来济以前也算私交不错,他们共出寒门,在这个门阀当道的时代,他们身知入仕的不易。所以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常常针砭时弊,也曾把酒言欢。
只是李来济此人太过刚正不阿,直言不讳,不懂得官场上的迂回之道,空有清正之名,但得罪的人数不胜数。
后来两人政见不和渐成陌路,但他始终是欣赏李来济的才华以及他那颗赤子之心。
后来他得先帝爱重官拜中书令,碾压一众士族子弟,一时风光无两,这时原本已官至吏部侍郎的李来济上札直指他党同伐异。
他至今还记得李来济骂他是骂的多么犀利。
那日在先帝桌案前,烛火昏暗,但字在他眼里却越发醒目。
他很熟悉仲由的字。
他看着后面写道:“动则争竞,争竞则朋党,朋党则诬誷,诬誷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主听用惑,奸之所会也。【7】今中书令阴结朋党,小人相趋之,祸乱天下,臣请圣天子明察秋毫之末,罢王铎中书令之职。”
他都能背出来了,先帝那时看重他,又怎会罢了他的官?反倒是听了他的话放逐了李来济。
因此李来济与他也算有了宿仇,王铎向来知晓仲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顾念旧情终究没下狠手。
如今但是让他卷土重来了,御史台……确实挺适合李来济的。
王铎看着面前的人,笑问道:“仲由此番来就是为了给我看任职文书的?”
李来济看着王铎冷言讽刺道:“下官今夜前来就是想告诉中书令一声,下官回来了,中书令要小心了。”
王铎心想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倔强的要命,这不还是为当初的事生气么?
权利深处,也是利益交集之处,因交集而生共同,形成敌体,随之成党派,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他这般寒门之臣,本就无根基,不似世家寒门一样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追根究底他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如何立足?
如果不成党派,他最终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浮水之萍罢了。
更遑论实现他的政治抱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