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乾隆帝就弄明白了,傅恒和他一样,也是前日在弘昼府上见到了甄香菱,之后便是打听情况、找甄宝玉套近乎,并没有再去见姑娘一面。
“年少慕艾倒不是坏事。他起了心思,晓得先来找你分说,可见心里有我们夫妻,傅恒确实没有令朕失望。”乾隆帝先起个调子,夸赞了富察氏的幼弟。
果不其然,鬓边已经零星冒出几丝白发的皇后听闻此言,颇感欣慰,一双眼睛笑眯成了弯月形,还谦虚说“皇上对傅恒合该严厉些,别纵坏了他”。
在年方三十岁、儿子永琏夭亡而郁郁寡欢至今的妻子的眉梢眼角,乾隆帝隐约看到了十八九岁、青春活泼的当年良伴,一时间,实在不忍心坏了她这份好心情。
于是,他将原本想好的下一句咽了回去。
因为,他本来想说,傅恒看上的女子,朕已经下令招她入宫了,下回另见到好的,再赐给傅恒也罢。
乾隆帝一生没对谁体贴入微过,唯独常常考虑皇后的心情,虽然,在富察氏看来,皇上的许多行为还是带着些莫名其妙。
当然,这些都是皇后病逝后,乾隆帝从她身边近侍包括甄香菱口中得知的,此时自然不明。
借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动作,微微啜饮、口中逗留、顺喉吞咽,乾隆帝很快平复了“心头新宠被人觊觎”的憋闷,理了理思路,决定不提甄香菱入宫的事情。
“傅恒提的汉女,恰好朕知道。她依蔽于魏佳嬷嬷家,宝玉那小子照顾得多些。身家简薄了些,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
乾隆帝留了话口子,富察氏果然追问:“有什么说头么?”
还好,皇后没有询问他一介帝王,如何了解一个弱质女子的情形,乾隆帝微微松口气,继续讲。
他力图让富察氏明白,甄香菱如今还在父亲的三年孝期,若是此时被傅恒纳回家去,只怕惹得朝中汉臣不满,要是上折子指责傅恒不尊儒礼汉仪,不利于接下来对他的提拔。
其实,哪里会有不长眼的臣子,借这点子小事做文章呢?
乾隆帝也是发了急智,将最近看的史书上面,某朝奇事套了过来而已。
富察氏却被带入,另找理由,帮着乾隆帝弥缝:“还是皇上虑事周全,都是为了傅恒好的苦心。再者,他家瓜尔佳氏不是个容人的,上回到我这里哭哭啼啼诉苦,吵得我脑仁疼。若依了傅恒,万一他家里后院闹出什么笑话来,白白拖累了他。”
然而,想到弟弟难得找自己开一回口,到底不忍心,富察氏叹了口气,觑着乾隆帝的脸色,试探道:“皇上也说少年人,心思直。您看,让傅恒另置个院子,安顿那女子,可行得么?”
乾隆帝立刻摇头,点破道:“即使不提她有孝在身,会不会冲撞了傅恒。单说她爹,虽然没有做官,可在世时候,魏佳家认下这亲戚了,从汉家情理上说,魏佳诚可以管她叫侄女了,不能随意处置的。”
富察氏明白这个道理,若傅恒对那名姓甄的孤女金屋藏娇,说不定就得罪了甄诚,也就是魏佳诚,当然也有很大可能,是对方根本不在乎一名非血亲的姑娘。
官场上还是要处处小心,富察氏想着,明日怎么招傅恒进来,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才是。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乾隆帝搂住富察氏的肩头,轻声道:“莫不是担心委屈了傅恒?选秀快到了,朕看着,魏佳家有个丫头参选,那才是魏佳诚真正的侄女,若不然,指给傅恒为侧,可好?”
柔顺地依偎进皇上怀中,富察氏眉目间的愁绪挥之不去,轻轻摇头,替弟弟拒了太显赫的姻亲,发髻上的通草花蹭得乾隆帝颈侧发痒。
“皇上,宫中子嗣不多,都是臣妾的过失。选秀正该广择良家入宫,延绵后嗣才是。哪里有傅恒什么事儿。”
实则,富察氏担心,皇上连魏佳家非亲非故的丫头都说得头头是道,八成是了解魏佳家后院细务,有意笼络,自己方才不察,直通通替傅恒求女,却没想到牵连到魏佳诚。
千万不能让皇上对傅恒留下坏印象。也不能让皇上以为,傅恒觊觎秀女。
她语气柔和,抬出太后娘娘来,给皇上台阶:“再者,皇额娘提过,魏佳嬷嬷有功于皇考,合该从她家选出名后妃,听说这一辈的未婚姑娘们,就剩这回的了,还请皇上收纳入宫,赐个好位份,让臣子们知道感念皇家的厚恩吧。”
闻之有理,乾隆帝拍拍富察氏的手,首肯道:“那就全靠皇后费心了。”
沿着这个话题继续,帝后二人又聊了几句满蒙汉八旗闺秀,初初定下,哪些姑娘收入宫为好,谁又指婚给谁等等。
多少位少女的人生,在帝后甚至都没见过她们的情况下,就这么三言两语确定了,包括甄四。
选秀,远没有不明情形、努力向上的人家想的那般简单,以为是比拼姑娘的容貌品格,实则,不过是看其祖其父而已。
这一点,甄香菱不知道,她念兹在兹的宝姑娘也不晓得。
今日下午去过一回贾府,甄香菱自然想起前世寄居的数年生活,薛蟠令她深恶痛绝,在脑中一转都觉得恶心,但是,薛姨妈和宝姑娘对她一向很好,便勾起了很多回忆。
前世,甄香菱为宝姑娘鸣过不平。
皇商出身的薛宝钗,在父亲病逝、哥哥无能的情况下,想到了入宫选秀拉拔兄弟的路子,本就说服了薛蟠,要举家搬迁入京的。
恰好行前,薛蟠在自家地盘看上了甄香菱,惹出人命官司也无所谓,径直按照自家计划,到京城去投奔姨母王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