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再度不问而答:“宝亲王,这位姐姐确实读过书,普普通通的香莲,都要被她说出花儿来了。”
虽说在满清治下,很多旧礼都不讲究了,像傅姑娘这样大啦喇报别的女子闺名,总是不好,即使她们都是小丫头子。
甄家老太太转过脸来,低喝一声:“傅丫头!”
甄二姑娘轻轻拽拽表妹的袖子,让她别再说话。
宝亲王倒是被勾起了兴致,越发招手让甄香莲站到最前面来,笑吟吟问:“你的名儿是哪两个字啊?”
“回您的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甄香莲不卑不亢。
自她三岁自个儿改了名字,看书时就有意搜寻“香莲”有没有出处,功夫自然不负有心人。
甄宝玉旁听着,挠挠头,向宝亲王请教:“这妹妹只说了香字,却没提莲,是堪怜的怜、莲花的莲、还是哪个字啊?”
宝亲王摇摇头,指着甄宝玉,对甄香莲说:“这岂不是俗人?连周敦儒先生的爱莲说都不晓得,香莲儿小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没错,甄香莲说的八个字,恰恰出自千古名篇《爱莲说》,明白人如宝亲王便会意“香莲”,越发觉得眼前小小女童有意思。
看到小姑娘低头忍笑,唇边笑靥若隐若现,宝亲王一时技痒,开玩笑道:“可惜了,俗人不解真意,好好的“香莲”,加你的姓氏,给你歪曲成真想怜,多么不美。小王不才,给你改个名儿,如何?”
甄夫人封氏正好从当家太太处拜会回转,听说贵人在屋,连忙赶来。
进屋听到这段,封氏生恐女儿一时拧了主意,顶撞了王爷,全家吃罪不起,便替甄香莲谢恩道:“民妇拜见王爷。若我家女儿有王爷赐名的福气,全家感激不尽。”
“哈哈,好。香…水里生…香引棹歌风…菱花…香菱,甄香莲,小丫头,甄夫人,你们觉得如何?”
香菱?
她颇有宿命之感,前世被叫了十几年“香菱”,只是没有姓氏,今生又要成为自己的称呼了么?
不过,从宝亲王的喃喃自语中听得出来,果然是自己引用《爱莲说》解释名字,给了他赐名的灵感。
“香引棹歌风”出自唐代诗人李峤描写菱花的一首诗,诗题便是个单单的“菱”字。
香菱便香菱吧,她也习惯了。
毕竟贵人所赐,不得轻辞,看前侧微微遮住自己的母亲,脑门上都沁出汗意了,想必是紧张担忧之故。
甄香菱。
只是可惜了,小时候遇到的一僧一道曾说过,她与“莲”有缘,没想到这么快,用了六年的名字,缘分就尽了。
甄香菱没有如封氏担忧的那样,与贵人讲理顶嘴,反倒是平心静气地再度行礼,小小女童动作一丝不乱。
然后再直起身来,语气平静地谢道:“那么,从今儿个起,我便是甄香菱了,谢过宝亲王。”
宝亲王弘历,少读诗书,自忖有才,给皇室宗亲各家孩子没少起名字。
不过刚才话音出口,看小丫头明显愣了一会儿,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
毕竟人家已经六岁,不比初生婴孩,好端端名字用着,颇有自己能解的寓意,被个外人给改了去,心里只怕不舒畅吧?
虽是初见,看小姑娘脸色、衣着、谈吐,肯定是家中娇养着的,万一她因为名字的事情哭了鼻子,显得自己一个亲王欺负小姑娘,传出去多难听?
弘历虚握拳头在唇边,清咳一声,正要收回前言。
结果小姑娘知礼谢了恩,弘历不知怎地,自个儿的情绪随之牵动,也舒了一口气。
他喜悦之下,随手在身上一摸,从荷包里掏出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兔子来。
玉雕不过他这个成年男子的两个指节大小,兔儿做卧伏姿态,长长双耳贴背,兔眼缀以米粒般的黑珍珠,兔唇用朱砂描了色,纤毫毕现,玉色莹润,造型可人。
最最难得的,在于兔子尾巴,是枚涂了玉色的银铃铛,衔接得自然,打眼都看不出来。
弘历轻轻摇动,玉雕“叮铃”作响,微小却清脆,极适合拿来哄小孩子。
“你喜欢就好。菱也谐音铃,这个带铃儿的兔子给你玩耍。”弘历给甄香菱展示了玉雕,然后递给落后他片刻进屋的贴身太监,由他呈给小姑娘。
封氏作为甄香菱的母亲,被甄家老太太轻声提醒了一句,连忙躬身伸手,从太监手中接过,替女儿收起,整个人诚惶诚恐的样子。
母女俩一同谢恩,弘历煦言叫起。
改名或者说赐名的事情就算翻篇了。
半盏茶功夫都没有,屋外来人请宝亲王到外间赴宴。
弘历趁势告别了“魏佳玛玛”和一屋子女眷,施施然离开。
眼见得门帘放下,人走远了,封氏才敢拍拍胸口,挤出笑脸对甄家老太太奉承道:“老太太真是有福气,您家门庭好,亲王都是座上客,多大的体面。头回见贵人,把我吓得哟。方才多亏您照应,要不就失礼了。”
其实,甄家老太太还没从宝亲王突如其来的赐名里,缓过神来,心里盘算着,香菱小丫头大约是入了四爷法眼,以后自家需多多亲近才好,谁知道后头会怎么样呢。
面上自然滴水不漏。
她与封氏应酬回去,却觉得其女胜母多矣。
甄宝玉没跟着弘历一同到男客那边去,此时没管大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反倒缠着甄香菱说话:
“刚刚知道了妹妹闺名,这就换了个。你和四爷说话像打哑谜,像是怪有趣的,香菱妹妹、香菱妹妹,以后常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