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甄香菱只以为,茜雪会首先提到三姐姐的暗示,让她进和亲王府呢。
入宫是谁都能入的?是想入就能入的?皇上什么样的娇花嫩柳没见过,会在意匆匆一瞥的自己?
甄香菱不晓得为甚,突然觉得月光太亮、太锐利,直直照到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去。
“算了算了,太晚了,睡吧。母亲与我相互依靠,其实也很好,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甄香菱自己挑起话头,又欲盖弥彰地匆匆结束,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一夜梦境繁杂。
她需要厘清思绪,细细琢磨,事关自己和母亲的人生大事。还有两年守孝时间,慢慢来,不着急。
然而,时间哪里像她以为的那般充裕呢?
两日后,甄宝玉带着一个令她无比吃惊的消息,上门来探了。
当日,甄宝玉只注意到了同僚傅恒·富察绕在“菱妹妹”身上的目光,正等着他找自己套近乎、问情况呢,没想到,五月初八,也就是他们随皇上去罢和亲王府的次日,总管大太监吴书来,约了自己悄悄说话。
吴书来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皇上看上那位甄姑娘了,咱家想着,明后日便安排她入宫,你有什么说的?”
一愣之后,甄宝玉先是作揖,感激吴书来特地告知,再给对方塞了个鼓鼓的荷包,算是打点也算是孝敬。
知道吴书来必然通过耳目已经了解过甄香菱的家境人口,甄宝玉便没有必要作哀肯之声,什么小姑娘一心守孝、什么她恐怕只想着小家小户小日子之类。
他只是多加一句:“好歹与我一同长大,她父亲对我托了孤,于她而言,入宫毕竟是件大事。麻烦吴大监,容我两日,我替她安排安排家事,可好?”
吴书来正有此意,不然也犯不着找甄宝玉透风声。
毕竟他吃过教训:
还是去年或者前年的事情了,乾隆帝已然登基,某日与皇后富察氏,因为是否要给二阿哥配阴妻而起了争执。
皇后认为孩子九岁而殇,即使当父母的心疼他,也不必煞有介事地给配个阴婚,反倒搅得永琏亡魂不得安宁。
乾隆帝本是心疼爱妻,因为思念亡子而时不时郁郁寡欢,翻了汉家书籍、看到所谓冥婚,让内务府做了准备,兴致勃勃到坤宁宫去,拿出近些年满洲亲贵各家夭亡的未婚姑娘名单,让皇后挑选她喜欢的,结果被数落了一鼻子灰。
看着仿佛历史上有名的贤后、譬如唐朝长孙皇后附身的妻子,乾隆帝咽下不满,只是就此拂袖出宫,在皇城根附近随着性子转悠。
好巧不巧,在全是满洲八旗居住的内城里,他偶遇一名十六七岁的汉家姑娘。
吴书来当时不在万岁爷身边,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姑娘的口鼻处,有些皇后娘娘的影子。
总之,乾隆帝为姑娘留步驻足,看了一阵子,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出面,只对身边近侍说了声:“招她入宫。”
当时,乾隆帝身边跟着的是另一名太监,眼红吴书来“帝王内侍第一人”的位置许久。
得了吩咐,他急急忙忙、兴兴头头去办,想着借姑娘讨了皇上欢心,自己位置再进一步,把吴书来挤下去才好。
不成想,他弄巧成拙。
谁晓得他怎么到姑娘家中耀武扬威了,大张旗鼓,话却说不分明,别人猛一听,还以为要把姑娘弄进宫去后,再不见天日、也不见亲人呢,或者说,要与世隔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姑娘的爹是一介文人,还有举人功名在身,颇受周围人尊敬。大约是没遇过这遭事情,多问了几句来由,办事太监居然吆喝着手下,把姑娘的爹打了一顿。
姑娘一路以闺训养大,觉得是自己行事不谨、招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狂蜂浪蝶——万岁爷,结果连累了父母,本就羞愧不堪。
又被太监几句训斥骂到脸上,说什么“能进宫是你们汉女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等等,她一下子钻了牛角尖,自比蔡文姬之流,颇有才情地留下封绝笔诗,委婉指责帝王无状,就这么上吊自缢了。
这便激起了众怒和民愤,关于皇上贪花好色逼死人的童谣都唱到了街口巷尾。
幸好皇后娘娘先于乾隆帝得知,破例召见了姑娘的母亲,细细解释了选秀和补充宫女的规制,加以安抚赏赐。
一来给姑娘赐了女官身份,这样葬礼能好看些,二来,让姑娘的妹妹到格格府上陪学,算是镀金抬了身份。
苦主姑娘一家千恩万谢,回家自然宣扬皇室仁德,
皇后娘娘又令人严查兴风作浪编排歌谣的,狠狠处置了数名背后看笑话的穷酸文人,此事倒是也很快过去,再无波澜。
皇上那阵子忙朝务到焦头烂额,根本不知道这些,皇后倒也不提,只是另找个由头,将挑起事端的太监贬去。
一个太监而已——乾隆帝将皇后难得的凌厉,在心底解释为女主子立威,连皇后真正生气的理由都没追问,自诩为体贴,痛快应了,再不许他在御前伺候。
因此,吴书来什么都没做,就少了一个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
而乾隆帝,在那日短暂的兴致之后,很可能是忘记了汉家姑娘一事,后续再没提及。
就因他这位真龙天子的一句话,白白折进去一位花样年纪的姑娘,像是水面上微不可见的一点点水花儿一样,无人在意。
当然,皇后娘娘在意。
事后,她将吴书来和其他几位得脸的内侍招去,郑重叮嘱了,皇上一言,事关万民,他们切不可狐假虎威,借此祸害百姓,损了皇上令名,不然,她富察氏收拾几个奴仆,简直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