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茜雪“扑通”跪倒,膝盖不小心磕得生疼,却不敢吱声,低头请罪道:
“姑娘,千万别生奴婢的气,也别赶走奴婢可好?奴婢…奴婢原先在公子哥儿身边,绝没有被收用过,还是清白的,能伺候姑娘的。”
甄香菱这才明白,茜雪为何隐瞒她过去来历。
也是了,未嫁的女孩子身边,除了十分年长的教养嬷嬷,一般不会放年轻的媳妇子或者破了身的丫鬟。
因为怕这些女子说话不防头,言语间带出点儿鱼水之事,污了女儿家的耳朵,坏了姑娘性情。
便是荒唐的爷们儿,在女色上没够,也不会动家中未婚姐妹们身边的丫鬟,正是这个因由。
甄香菱就清楚知道,譬如前世薛蟠,评点起莺儿的容貌,也是有垂涎之意,却规规矩矩,就是念在他妹妹薛宝衩的闺誉上。
因此,被爷们儿、哥儿收用过的丫鬟,若不能升任通房,要不就是迅速配人嫁了小厮,要不就是眼不见为净地撵出府去,绝不会拨给女眷使唤。
“哪位公子哥儿?”甄香菱刨根问底,要弄个清楚,以便后续处置。
“宝…宝二爷,宫中贵妃娘娘的亲弟,今年十一岁。”茜雪抬起头,悄悄观察新主子的脸色。
想必姑娘不晓得贾家人事,她犹豫着要不要仔细说明。
原来,是宝二爷曾经的丫鬟?
甄香菱感觉十分奇特,她认得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等,却一丝儿没听说过有“茜雪”这号人物。
她前世随薛家入京到贾家时候,宝二爷已然十四岁多,算下来是如今的三年之后,大约,“茜雪”早就翻篇了吧。
甄香菱对宝二爷印象极好,也知他爱惜女儿家,包括丫鬟们,还曾给得罪了他的晴雯撕扇子玩儿。
看待从他身边被撵出来的丫鬟,她不由得变了几分眼神,沉吟起来,令茜雪心惊肉跳。
片刻沉寂。
“茜雪姐姐,恕我要刨根问底,你究竟因为何事离开贾府的?”不知不觉,甄香菱学了宝二爷称呼丫鬟一定带“姐姐”二字的习性。
茜雪摇摇头,扯出一抹不知是哭是笑的神情:“不怕姑娘笑话,因为一碗枫露茶。府外人也许听着金贵,实则贾府主子们并不放在心上的一种白茶。”
当场她也觉得自己无辜,承受被撵十分莫名其妙,直到进入人市,父母兄姐或亲自或托人去看她,才让她拼凑出来龙去脉。
迎着甄香菱若有所思的神色,茜雪正待细说,外头已报,到家了!
车前马儿响鼻声起,马车渐渐停稳,主仆对视,默契下车,迎客回家。
甄香菱前世今生头一回当主人,心里却演练了百遍千遍,丝毫不露怯,色色周全,像模像样。
客人们满口称赞并且神色舒展,显见得确实适意,令放心不下过来探看的封氏,含笑退了出去。
林黛玉当面将整修宅子的事情托付了甄宝玉,不用他说什么,姐妹们就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放下心头烦难,林黛玉噙着笑意,以尚未出孝不便久留为由告辞,再三谢过甄士隐夫妇的款待。
甄三拉着甄香菱的手,这才细声为他们兄妹三人不请自去致歉。
甄香菱细细解释,从林妹妹帖子的字里行间,只怕正想通过自己传话给二哥哥甄宝玉,这一趟歪打正着,敲定下来,岂不两便?
甄宝玉挑挑眉毛,戏谑说菱妹妹“白白”拿他做人情,被甄香菱塞了个簇新的扇套子,正是白底缠枝卷莲纹样的。
“二哥哥怎么晓得,你今日要得个白扇套?”本是甄香菱之前探他挨打那次,亲口应下要做给他的小物件,正好用“白色”打趣他说的“白白”。
甄三从喜滋滋眯眼笑的甄宝玉手中抽出扇套来,翻看品鉴,直夸精细,脱口说:“菱妹妹,我也要一个这样子的,要粉桃色的。”
久未言语的甄四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一针见血:“三姐姐,扇套子夏日才用,那时候你正忙选秀呢。”
闻言,甄三拉着甄宝玉问宫中近日情形,尤其是二阿哥身子,眉眼间不无担忧。众人便悄声说起街传巷议来。
不几时,小厮传话,说外头有位叫贾雨村的先生来访旧友,与家主甄士隐在外院说得热闹。
贾先生提到与甄家哥儿、御前侍卫甄宝玉相熟,家主悄然打发小厮来问,甄宝玉是否认识他,要不要趁便见见。
甄宝玉摇头不已,不知为何看了甄香菱一眼,才告诉众妹,这个贾雨村已经向甄府递了三回拜贴,自己回了一封后便当没看见,摆明不想结交他,这人竟然在外面说“相熟”!
没想到贾雨村找上门来,甄香菱有些惭愧,感觉门外春风萧瑟了几分,不自觉垂首,揉捏衣角。
自己当日太想见林黛玉,招惹了娇杏,大概露了痕迹吧,被夫妻俩发现了来历?
“倒是无妨,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必担心怠慢得罪。”甄宝玉正回应甄三,却听到甄香菱细声细气地接话。
“二哥哥,不一定的。他送人千里,卖好给林妹妹父亲和二舅父,只怕能得到他们联手举荐,入了皇上的眼,走一段官运的。”
甄宝玉此时不以为意,觉得是甄香菱闺中浅薄见识,不懂皇上和高官们心思。
他受人之托,索性找上司请了假,拉了身子时好时不好的甄士隐一同,专心致志给林黛玉盯着宅子翻修。
这样不知朝中时事过了两个月,甄宝玉在邸报上,骤然见到贾雨村复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