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兀自朝前,将路乘拦住的结界他却视若无物般,径直穿过。
路乘没再跟着了,不光是因为这过不去的奇怪结界,也因为在地下走了那么久,他心里早就已经有点打鼓了,眼前这结界也不知通往哪里,看起来又深又黑,他本来也不是非要跟着对方的,得不到答案就得不到答案嘛,不如早点回去等他哥哥算了。
但他刚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听到这安静空寂的地下甬道中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嗓音,像是泠泠的清泉。
“你不是想知道一切的因由吗?”男人站在结界另一侧,黑暗尚未吞没的中间带,停下来,回望着路乘。
“你会说话?”路乘愣了愣,没等他追问男人明明会说话为什么一直装哑巴,以及这个“一切的因由”是指什么,男人在说完那句后,便已经转过身,自顾自走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等等!”路乘立即叫道。
但男人既不理会他的叫喊,也不理他“前面是哪里,要怎么过去”的发问,对方的身形很快被黑暗吞没,消失在路乘的视线中。
路乘在原地又站一会儿,握住胸前挂着的铃铛,想着大不了摇响铃铛喊他哥哥过来,如此,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但是,决定跟着对方,却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怎么穿过这层结界?
路乘试着用金鳞砍,结界纹丝不动,他又试着踹了一脚,他的脚力是很惊人的,元婴期的修士体魄都不一定受得住,但这结界仍然不动,甚至连点震荡的波纹都没有。
怎么这么结实。路乘烦恼地思考了一阵,他突然左右望望,虽然知道这地下隧道中应该不会有人,男人也早已走远了,但他还是小心地再确认了一遍,然后才抬起手,低低念道:“我此法门——”
光从他掌心亮起,却不像以往那般普照四方,攻无不克,它同样被结界挡住了。路乘第一次在使用光音天经时感受到了阻力,他仿佛正在硬撼某种本源也强大的禁制或者法则,光照射到结界上,虚幻的空处彷佛有两股强大力量对冲引起的无形波纹在震荡,路乘不由卯足力气与其对抗,他甚至不自觉地变换回了麒麟原身,四蹄一起用力,双角前抵,光符愈加盛大,终于,他似乎是打开了一道狭小的缺口,浩大的黑暗被撕破一角,光从中照入,而路乘也顺着这道打开的缺口一起,因为卯力前抵的惯性,咕噜噜地滚了进去。
路乘滚得晕头转向,等终于停下来后,他晃晃悠悠地站起,甩甩发须鳞片上沾的水珠,抬起头观察四周。
他看到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没有日月星辰,却有其它光亮,一条缓缓流淌的银色长河横亘其中,浩大宽广,蜿蜒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路乘此刻正站在这条银色长河中央,这条河这样宽广,水倒是不深,刚刚没过路乘小腿的一半,他低头看去,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河水中许多细小的银色光点,犹如散落的星辉,这些星辉正是河水呈现银色微光的由来,无数银色光点顺水流向远方,漫长得像是要去往死生彼岸。
这里是……路乘意识到了什么,这许多的银色光点分明是许多的亡者魂魄,那这条承载它们的长河自然也不做他想,只能是传说中渡众生往轮回彼岸的冥河忘川。
所以,他这是来到冥界了?
金乌阁倾
难怪刚刚那层结界那么结实,那根本就是死生之限,若非他有光音天经,想来除亡者外的任何活人都是无法到达这里的。
所以那个青衣男人真的是亡魂?不然对方怎么能来到这里呢?路乘又觉得不像,他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对方,突然又听到响声。
“好痛……”
路乘一愣,这声音依然痛苦又无力,却又好像比先前几次近许多,似乎就在附近。
他涉水而行,循着声音找去,慢慢的,他眼前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像是一座静静卧伏的山峦,再走近些,路乘渐渐能看清对方的外貌,像一只通体黑色的巨龟,除却背脊上没有缠绕一条同生的青蛇,他简直跟传说中的玄武形象一模一样。
不,也有不同,众人所想象中的玄武,向来是威严气派的,是镇守地眼的四象神兽之一,而路乘眼前的玄武却痛苦无力,上方的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伸来数条锁链,紧紧锁住了玄武的四肢,其紧迫到甚至勒进了皮肉中,绽开的皮肉没有流出血液,因为血液早已干涸结成黑色的血痂,在这重重束缚下,他动弹不得,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是彻骨的剧痛。
“是你在说话?你是玄武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锁链是哪来的?”路乘仰着头问,即便玄武是趴伏的状态,但他幼鹿一样的身形却还没有对方的眼睛高。
“好痛……”玄武眼神浑浊,似乎是在长久的苦痛折磨中失去了意识,只会无意识呢喃这两个字,并不会回答路乘的问题。
路乘走到侧边,一条从空中伸下锁住玄武左足的锁链处,玄武的身形巨大,这锁链也粗大无比,但路乘还是想试试有没有办法把这锁链弄断,他正欲靠近,突然又像是被什么吓到般,退后两步,因为他发现了,这锁链并非他以为的某种金属,那锁链上的黑色阴晦又浓郁,赫然是缓缓流淌的阴翳。
他环顾四周,那从空中伸下,不知何处而来的数条巨大粗壮锁链,竟全都是由阴翳组成,其体积比平安县的邪祟庞大了何止数倍。
“是谁做的……”路乘惊疑不定,阴翳是苦海泛滥的前身,但其本质上就是一种东西,只是后者规模更加浩大,而苦海是能将人世带向败亡的坏劫,它强大到能吞噬万法,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操控染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