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峋本身是文官,没有武职,所以即使带兵也没有戎装,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劲装,上面绣了黑色的暗纹,箭袖窄腰,十分精神。
她看到他翻身下马,和几个兵士一起收紧捆绳,兵士们看到主官一起帮忙都不由得加劲起来。
阿琢以前随父行军,深知粮草的重要,粮草一般都得保持通风透气,因此出发时都是麻布袋直接装运。
一般的督运为了赶日程好早日交差,都是匆忙赶路,碰上下雨或是涉水根本懒得停下来整顿,交到前线的粮食很多都已经发霉变质,在前线拼命的人吃上这样霉变的粮食,那样的心寒她感同身受。
她一直以为裴峋是文官,却没想到他能如此细心。
一路行来,不知不觉间,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裴峋的态度似乎已经有所变化,取代以前的嗤之以鼻的,是对他行事稳妥的认可。
阿琢把向晓叫来问他们有没有多余的马。向晓回答说为了怕路上要换脚多带了几匹,在驿站都是换过的。
她点点头,带上帷帽翻身出了马车,叫来几个丫头道:“待会涉水,你们几个都挤挤这个马车,向晓,你牵匹马给我,我骑马过河也行。”
骑到了马上,突然风云开始变幻,风忽然大了起来,这风里夹着湿气,雨应该也在不远了。
阿琢赶紧穿了油布衣,驱马到嫂嫂车前安抚她,叫她抱好宝哥儿安心坐车。
这边刚说完向晓来说,过了河不到十里就有驿馆,即可修整。
阿琢看裴峋他们一行人大约一百多辆车马,浩浩荡荡,本就繁冗,要想在短时间内过河恐怕不容易,跟在他们后面只怕风雨更大。不如趁现在风雨不大,她们这几辆车先过了,也好让嫂嫂她们早点到驿馆修整。
于是就紧忙叫向晓张罗着护送嫂嫂她们几辆车先过,自己骑着马殿后。
裴峋这边正敦促着兵士抓紧整装,却看到祁家那几辆马车已经开始涉水,这时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他眉头紧皱,低声骂了一声,翻身上了一匹马。
此时忽然雨量猛增,伴着的是轰隆隆的巨响,阿琢抬头看天,却被帷帽遮住了视线,她干脆一把扯掉帷帽,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快走!”。
她回头看,看到裴峋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却见几辆车已经走到了河中间,他驱马疾驰入水,阿琢不明所以,连忙策马跟上。
只见裴峋疾驰到头马前,劈手夺下缰绳,大喝一声,一掌劈在马臀上,马儿吃痛,跑了起来。车里的嫂嫂几人顿时惊呼声一片。阿琢惊呆了大声问:“你在干嘛?”
正说着“轰隆隆”的声音更近,雨也更大了。
阿琢忽然想起了什么往上游看去,只能看到一条混浊的水线飞奔而来。
她猛然醒转过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落雨啊。北方山体植被本就稀疏,入秋更是稀寥,一旦遇到猛雨狂刷存在感,比夏天更容易形成山洪。前几天已经下过一场暴雨,能冲毁桥梁必然不是小汛。
现在河已经过了一大半,回头肯定不行。她连忙大喊:“赶紧过河,马都跑起来,东西丢了都不要紧,赶紧人过去!”
此刻风急雨大,夹杂着轰鸣的移山之声。裴峋直接弃马驾车,第一辆车上岸后又去驾第二辆,
直到最后一架物资车的时候,因前面两辆上的急,岸边留下很深车辙痕迹,轮子陷在淤泥里卡住了。他撩起外袍下摆塞进腰带,涉水跑到车后,却见那个祁家的小姑娘已经站在水里用力抬车。
她个子小小的,单薄的衣衫都打湿了,因为用力整个人脸涨的通红通红的,银牙紧咬,雨水打在她脸上,睫毛轻颤,一颗水珠眨眼间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愣了一下,旋即手托后轮,一举把车抬上岸去,又一掌击在马臀上,马儿吃痛,一气将车拉上了岸。
却不料阿琢本在用力抬车,瞬间没了劲道,加之水势已到,洪流冲击,她一下子闷进了水里。
裴峋伸手去拉她,奈何洪流已至,波涛汹涌,猛力冲刷,在两岸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个人都被混浊的山洪席卷而去。
秋夜的原野静谧祥和,秋虫在旷野中唱尽自己最后的绝响,树叶刚经过秋雨的洗礼,冲刷地锃亮,仔细看似乎能反射出月光。
阿琢感觉自己忽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有一天,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拉着她一路狂奔。
她哭着摔倒了,男孩就背着她跑。跑啊跑啊,终于找到了大哥。可是大哥又走了,她很害怕,爹爹一直不醒过来,娘亲也不在身边,她就一直哭一直哭。
后来,大哥回来了,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婴儿,是刚出生的阿融。阿融也一直哭,她就不哭了去哄阿融。阿融很听话,她哄了,他就不哭了……
后来母亲回来了,但是她睡在一个大盒子里。她想爬上去看看母亲,可是大哥不让,还给她穿上了白色的衣服。她不喜欢白色,因为总是皮闹会弄脏,母亲会不高兴的。
二哥也被从祖母那里接来了,他也穿了白色的衣服。二哥眼睛红红的,向父亲磕头:“父亲,让我从军吧,我已经11岁了,我要给母亲报仇……”
母亲下葬那天,天气忽然很冷,就很奇怪,明明前一天还有点热,那天天气忽然就很冷,就像……就像……
就像现在这样……
阿琢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片黑黝黝的洞顶,一股水气呛上胸口,她趴在地上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水流从手指间潺潺流过,原来自己被水冲到了一片河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