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兰听了赶忙将她拉到外面,“这你也敢,万一混进什么凶恶之徒,再者说,你手上不捏着他们的身契又如何拿捏他们?”
“若是万年县中人,则在县廨中查的到文书登记;若是外乡人,也要看过他们的过所
过所:类似于通关文牒
”孟追欢握住了张佩兰的手,“我出钱他们出力,便如在东西市上买东西,讲究的是信义,而不为拿捏。”
“再者说,二婶是拿到了庄子上那些人的身契,可他们该偷懒就偷懒,可任二婶拿捏吗?”
张佩兰似是被孟追欢驳倒了,便不再言语,只听孟追欢又缓缓道,“如今长安城中来了许多讨生活的人,二婶要是缺人手,也可以去雇上几个。”
这是李承玠与孟追欢冷战的第二个月,吵嚷喧嚣的朱雀大街上,在一众底层官员的青色袍衫中,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此时此刻,他是带兵巡城的将军,她是案牍劳形的小吏,她得体守礼,恭谨问安,目光直视,微微颔首。
李承玠冷眼瞧着她,他自在的童年消逝在这个女人和她同伴的一声声奚落嘲笑中,她并不是救他出沼泽泥潭的月光,他却选择用漫长的记忆为她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他竟将一个任性妄为、肆意乖张的女人奉之若观世音。
在那个夜里,他亲眼看到了神明的坠落,神明在他面前脱衣解带、矫言伪行。
李承玠看了看眼前将心虚二字写在脸上的孟追欢,“让开,本王不想看见你。”
“臣领命。”说罢孟追欢就退下到墙角处站着,待李承玠骑马走后,这才嘟囔着,“同入朝为官,这么凶干什么。”
李承玠近来被李忧民指派了,同鸿胪寺典客署官吏接待朝贡使团之事,这倒不是因为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李梁王室多天庭饱满、如圭如璋,造了半辈子反却都是白面书生的长相。
而李承玠却半似胡人半似汉,眼窝深邃、鼻梁高耸、肌肉虬结,还在斡难河畔速来有止小儿夜啼的传闻,听名字都够判个流三千里,没有比他更适合去震慑四方馆
四方馆:用于接待外方少数民族以及外国使臣。
的人选了。
李承玠刚入四方馆,便见门口站了个浑身裸裎的男人,只在腰间将将遮了块儿布。
那鸿胪寺的左寺丞伍相庆忙道,“长安城中说,黑昆仑,富波斯,裸林邑,想来这便是林邑人。”
李承玠看得恨不得自戳双目,咬牙切齿地对伍相庆道,“你们便由着这些人这么穿,侍卫在哪里,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伍相庆为难道,“王爷,梁律也没写不许这么穿,下官没法抓啊!”
李承玠深吸三口气,算了,他眼不见为净。
李承玠才走了几步,却又见另一穿着微乎其微的男人走了过来,对着他行了个有些别扭的插手礼,用声调奇怪的汉话说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承玠看了他几眼,带着二平入了那林邑国使团所下榻的院中。
林邑王此番也随使团一同入长安觐见大梁天子,此人穿着法服,头戴金花,脖颈上带着一串璎珞,肤色介于昆仑人与长安人,身量矮胖,塌鼻厚唇。
他不解其意,对那懂汉话之人说道,“番王来朝自当以束帛相劳,而后蕃主奉见,可是鸿胪寺的人未与蕃使说清楚?本王定回去好好责罚他们。”
那人的插手礼行得甚为别扭,忙道,“王爷留步,我林邑乐师特排了一首琵琶曲子,我王想邀王爷赏玩。”
李承玠作为长安城中有名的乡巴佬,说他一句焚琴煮鹤、焚书坑儒都不为过,赏玩马矟倒是常有,赏玩音律倒是第一次。
那人看李承玠不说话,只以为他默许了。
一抬手,堂中的乐师便开始奏乐,琵琶声中间杂着林邑的横笛、竹琴,其声低回婉转、袅袅不绝,待奏了两小节,李承玠却面如死灰。
——林邑乐师奏的,竟是孟追欢常弹的那首《绿腰曲》。
李承玠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这首曲子本来就如此的难听,从没想过还有可能是人的问题。
二平看了看他家王爷的脸色,他也是知道这首曲子由来的,忙向那蕃使叫停。
那蕃使不解其意,这可是他花了几十两黄金从左寺丞伍相庆那儿买来的消息,说秦王颇好绿腰曲,走在路上都要哼两句。
林邑王朝那懂汉话的蕃使使了个眼色,那蕃使忙领着李承玠入堂中就坐,又从堂后鱼贯而出侍女,手上捧着几个托盘,蕃使照旧说着他那别扭的大梁话,“王爷,我林邑多产沉香、真珠、通天犀,这是我王特意为王爷而备的——”
那蕃使拱手道,“更有此物,乃以象牙抽丝之艺所制的象牙之席,我王闻王爷怕热,此物触手生凉用来避暑最宜,我国更是尽举国之象牙,才造了这八张,还请王爷笑纳!”
二平看到那林邑王着人抱出象牙席之后更是脸都绿了,他拍一个月的马屁也不过拍到马腿上一次。
这林邑蕃使不拍则矣,一拍惊人,短短半个时辰就把他家王爷的心窝捅成筛子了。
二平仰头望天,不知明光军出征林邑的时候他会不会水土不服啊。
蕃使深吸一口气,莫非这秦王怕热的消息也是假的,左寺丞欺我林邑太甚!
李承玠嗤笑一声,抬手便将那几个盒子盖上,“沉香真珠之物价贵,本王承受不起,蕃使还是待入大明宫奏表之时,奉与我阿爷吧。”
“至于这象牙席——”李承玠身量高出林邑蕃使几个头,自上而下睨着他,“你们林邑王出行乘象,以象作战,更是有罪者以象践踏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