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他们两个是缱绻的鸳鸯,而他是这普天之下的大笑话。
孟追欢顶着哭肿如桃的眼睛上了好几日朝,赤豆替她用冰敷了好几日却不见消。
从前她心忧变法,操劳案牍,别人却只以为她眼下乌青是纵欲贪玩。
如今她神思倦怠、日日离魂,别人却以为她是被国事所累,宵衣旰食的缘故。
孟追欢正轻轻叹息着世人的荒谬。
却见今日朔望大朝,文武官员毕至,李承玠与明光军一众校尉从旁经过,甲胄闻风猎猎而响。
一众官员一同行礼,李承玠依次将他们都扶起身,却唯独不扶孟追欢。
众人走后,只留她一个,搓着手尴尬地愣在原地。
孟追欢暗骂了三声狗男人,我日后定要你好看。
上一个朔望之朝,她还是七品绿袍、位卑言轻的万年县小吏,如今,她已然是同平章事、拟敕论政的重官要职。
她却不为青云直上而沾沾自喜,只觉自己飘于云霓之上无所依从。
上一个一鸣惊人、声名鹊起的是她,下一个又将是谁呢?她却不知。
李忧民的声音从更高的地方传来,雄浑低吼,“前些天朕读了一份折子,读完后朕便一夜无眠。”
“说在滁州有一小县县令,名曰程连虎。蓄意破坏新法,鱼肉乡里。遇豪强,则税少收免收;遇贫苦,则多收强收。以至于民生怨怒,上京敲登闻鼓、站肺石。”
“今日诸位公卿皆在,朕已然命人将程连虎捆绑上殿,是事实还是污蔑一问便知。”
说罢,李忧民竟意味深长地往程文州的方向看了一眼。
程连虎被刑部的人带着五花大绑上殿,开口便是,“臣冤枉、臣冤枉。”
李忧民冷笑道,“你昨日在刑部不是都已经招了,怎么今日又改口了?”
程连虎梗着脑袋道,“这完全是新法横征暴敛、背离民生,有错也是新法之错。”
却见一青袍小吏手持笏板、起身出列,白傲杀躬身行礼,“臣有一言,想问问程县令。”
李忧民佛珠不离手,“你既然是滁州人,就由你问问这滁州父母官吧!”
白傲杀应声后,便踱步至程连虎周围,“新法以田亩和家资为限征税,豪强地主则多征、贫苦农户则少征乃至不征,何错之有?”
“对豪强地主多征?这些吃得肠撑肚烂的人,如何肯将银子吐出来。朝廷又将纳税的总额定下来,征不下来便是革职查办,不征到农户头上征到谁头上,什么民不加息而朝廷钱财有余,根本就是连篇空话!”
“程县令这是将自己恶意改法、阻挠变法的事情完全摘出去了,”白傲杀对着程连虎怒目而视,“究竟是自己夹在朝廷与百姓之间,想办而不得,还是将为国为民挂在嘴边,实际却是去做了地方豪强的走狗,程县令自己心里清楚!”
程连虎沉默不语,忽而白傲杀提步上前,“滁州地方有传言,程县令似是御史大夫程文州的远亲。”
程文州身上冷汗涔涔,“圣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与此人并不相识,何谈远亲?”
“程大夫,”李忧民从龙椅上缓步走下,“是不是远亲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程文州领着御史大夫一职,朕命你纠举变法中以新法谋私利之事,而你呢,这样大的事情,却要刑部的人来告诉朕!”
程文州忙跪下叩首,“臣不察,臣失职。”
白傲杀却站得愈发挺直了,“程大夫究竟是不察,还是蓄意包庇呢?究竟是失职,还是与其狼狈为奸呢?”
朔望之朝、风云激荡、祸水滔天。
程文州做没做过此事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圣人想发落程文州,重要的是圣人要杀鸡儆猴,程文州便必须要做那只流血的鸡。
此时此刻为程文州说话无异于往圣人的刀口上撞,但是郑忍耻依旧出列了,他不徐不疾、宠辱不惊、一如往昔。
“臣以为刑部并未找出程文州勾连程文虎,蓄意破坏新法的证据,只能以失职罪论处。程大夫恭谨勤勉、为官数年,亦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李忧民直视着郑忍耻,他满眼都是嘲弄,“朕时常在想,你们朝堂中的有些文臣日日满嘴的之乎者也,怎么干出来的全是暗室欺心的事情?”
“刑部侍郎张冠清何在?”
一长髯小吏出列,“臣在。”
张冠清手持笏板上前,“圣人日前命臣追查小孟舍人于荆国公府遇刺之事,臣追访数日,虽不能有十足把握,但此事,疑似与郑相公有关。”
郑忍耻吓得那张老脸抖了三抖,“圣人明察,臣妻子改嫁、子女早夭、臣也垂垂老矣,不日便要乞骸骨。纵然臣要阻挠新法谋私利,臣又能为谁而谋呢?臣干不出暗箭伤人这样的事情来。臣不愿如此,更不屑如此。”
孟追欢心中哀叹一声,旧党中谁都可能派刺客暗害于她,唯独郑忍耻不会。
更何况她如今再清楚不过这刺客是谁的手笔了。
白傲杀冷哼一声,“是郑相公以为自己品行端正、不谋私利,可相公敢为自己的学生、门人担保吗?郑相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群而不党,可郑相公的学生、门人呢,他们身后庞杂的家族与利益呢?”
白傲杀目色凛然,“郑相公,小人党是朋党,君子党也是朋党!”
郑忍耻还欲再辩,却被李忧民一声暴呵止住,“够了!”
李忧民背手从龙椅上站起,“郑忍耻、程文州均革职查办,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此番阻挠变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