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孟追欢轻轻对杨嚼蕊笑道,“孔文质要做的是忠臣,是披肝沥胆报家国,以身许君浑不悔的忠臣;我要做得是权臣,是势焰熏天弄庙堂,遗臭万年也无妨的权臣。”
孟追欢拉着杨嚼蕊吹灭祠堂前的香火,“史书不会记载我的功绩,百姓不会颂唱我的赞歌,但这片土地上会永远为我的传说而窃窃私语,这不好吗?”
孟追欢不忘补充道,“哪怕是和李承玠偷情的传说也没什么关系。”
孟追欢别了杨嚼蕊后,便从祠堂走出后。她骑了那匹李承玠的替她买来打马球的毛驴来,哪怕这头驴在原地打转,她就顺顺这头驴的毛,等它歇息够了再向前走去。
李承玠已然像往日接她从万年县县廨下值一般等在了秦王府的角门处,他提了一盏素纱灯笼,斑布的圆领袍衫被他穿得松垮,他叼了一根野草倚靠在石壁上,岁月没有让他的面庞染上风尘,仿若还是那个陪她斗鸡走马五陵道的少年。
李承玠上前牵住那头倔驴,单手将孟追欢从驴上扛了下来,孟追欢直接顺势趴在他的肩头,往他颈子上咬了一口。
李承玠笑着拍了拍孟追欢的屁股,“你咬在这里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我咬不咬你出去都要被人议论。”
孟追欢甚至还能抱上李承玠的脖颈,唱起那日他们俩人在骊山所听过的歌谣,不过她却有些记不得词了,只能随口哼道,“青梅青梅吃饴糖,竹马竹马归故乡,莫要唱红杏出墙,莫要唱红杏出墙。”
李承玠颠了颠自己怀中的孟追欢,“怎么又在唱歌败坏我的名声?”
“我今日高兴,想唱歌不行吗?”
“为什么高兴?”
孟追欢哼了一声,“高兴照夜白要和我一起遗臭万年了!”
李承玠轻笑两声,抗着她走入他们俩曾经温存过的小院,又将孟追欢放倒在花窗前的鸳鸯画屏床上。
孟追欢搂住李承玠的脖子不放,她的眼眶中积蓄着汪汪的清泪,却迟迟未留下,“阿玠,我今日终于为阿爷报仇了。”
李承玠温热的呼吸喷在孟追欢的脖颈上,他的胡茬轻轻地抵在孟追欢的肩颈上,“欢娘莫哭,孟公在天之灵,看到欢娘为他报仇也会欣慰的。”
“可是我……我读圣贤书却做不了圣贤,我习律法疏议却不能用律法将杀害我阿爷的恶人绳之以法,”孟追欢滚烫的泪水打在李承玠的肌肤上,“我从前觉得变法之事一定是有意义的,可不论是什么样的新法,欺压百姓的乡绅依旧存在,横征暴敛的官吏不会消失,饥饿与贫穷仍旧会在这片土地上轮番排演。”
“阿玠,我好像和那些借变法之名攘权夺利的官员,没有任何区别。”
李承玠轻轻吻过孟追欢的泪痕,他将他的所见所感都和盘托出,“谁说的,我相信欢娘的新法——今年万年县所产之粮翻了数倍,秋天的时候我纵马过原,到处都是青青麦浪;朝廷的财政也盈余了,我们很快便会有钱将突厥人赶到瀚海之外;欢娘所开制举之科选出一批有手腕有见识的官员,他们日后会成为推进变法的中流砥柱……”
“权力不会吞噬掉欢娘,只会成为欢娘的利剑。”李承玠如是说道。
:不教胡马渡阴山
孟追欢尚窝在李承玠的怀中睡得香甜的时候,却被宫中传令的小内侍惊醒,“王爷,娘子快进宫议事吧……哈丹巴特尔死了。”
李承玠听到自己的宿敌的噩耗,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
这位宿敌曾经使得他围困沙洲,不得不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往敦煌;他曾经在马背上睡了几天几夜,就为了在茫茫大漠中寻觅他的行踪;他曾经打败过他的叔叔、父亲,给这个新朝不可说的耻辱;他也曾被他擒获,再锋利的刀刃也不能让他求饶。
他挥起的马矟是为了砍下他的头颅,他的苦读兵法是为了将他的牛羊逐往瀚海。棋逢对手也是一种欲望,李承玠承认自己离不开这样的欲望。
孟追欢见李承玠仍旧兀自在榻床上愣神,她就扯了衣服来替他穿,“怎么了阿玠,高兴过了头?”
李承玠摇摇头,“他活着或许比死了好。”
他们二人骑快马入了宫,李忧民撑着脑袋坐在上首,引他二人坐下。
兵部侍郎元冈对着众人拜了拜手后道,“哈丹巴特尔死在前夜中,他将可汗之位传给了大儿子胡其泰,可他的小儿子扎那不满,带着部下反了。”
李承珩打了个哈欠,“突厥此时内乱,简直天助我等,不打都对不起天。”
孟追欢思索道,“我们和突厥的停战协议签了二十年,趁这时候撕毁协议,恐会陷入不义之地。”
“我们是和他老子签的,又不是和他儿子签的。”李承珩挑了挑眉,“父亲死了就娶小妈的地方,有什么礼义廉耻?”
元岗又道,“我们此时出兵也不算师出无名,我们只消以拥立扎那为名,除胡其泰谋逆之行,便顺理成章。”
孟追欢疑惑道,“为何是拥立扎那,不才是谋逆的人吗?”
李承珩瞪了李承玠一眼,“小孟舍人还是忙着去地里找钱吧,你又不懂军务,不知道二弟将你带来干嘛?”
“是朕让她来的,”李忧民拨弄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对着孟追欢解释道,“胡其泰娶了哈丹巴特尔的第五阏氏杨微兰,她是前朝的和亲公主。她如今在胡其泰帐中说话颇有几分份量。”
李承玠在桌案下安抚似得拍了拍孟追欢的手,“阿爷,派人去和扎那谈了吗,他的条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