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不断有举子们俯身磕头。他们年岁不一,神态皆虔诚。
甚至还有年逾古稀的老者在孙子的帮扶下,颤颤巍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夫子降临,在春闱中搏个好名次。
谢檀看了一会儿,就被人潮挤在另一边。半晌,她对对面的季殊合道:“你不去跪拜下吗?”
“不去。”季殊合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显得漫不经心,“我向来不信这个,不过一个泥巴塑的假人,有什么好跪的。”
他望着孔子像嗤笑了一声,“求神不如求己。”
“哎,公子你这话说得不对。”身旁一位头戴凌云巾,着黄色长衫的圆脸书生凑过来,脸上带着和气的笑。
“我们跪孔夫子像也是图个吉利,谁当真指望于此了。圣人教诲我们,求己之道在于勤勉和自省,向内求索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他又看了季殊合一眼,微笑补充道:“所以啊,求神求己并不矛盾,我们敬仰圣人,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先贤教诲,奋发图强。至于那些跪拜之礼,不过是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罢了。”
“说得不错,薛蒙。”他身侧的方令过赞赏地点点头。
那薛蒙见有人夸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方大哥教得好。”
谢檀闻言望向他那边,看见方令过倒是一愣,又遇见了。
那方令过对上谢檀视线也是一惊,怎么三番两次与这姑娘碰上。两人隔着人群相互打量。
季殊合敏锐察觉到不对,心中一紧,不动声色悄悄侧身挡住他,随即朝谢檀走去,“走吧,殿下,咱们不看了,找找那算命的在哪。”
熟料那薛蒙听见他t后半句,又热情搭腔,“你们要找那算命的呀,听人说他摊子就在孔庙后头。我们也正打算去呢,要不要一起呀。”
季殊合瞥了他一眼,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冷漠。“不用了,我们自会自行前去。”
薛蒙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讪讪退下。
待两人都走了才嘟囔开口,“方大哥,他们怎么这样啊,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方令过却没理他,只望着谢檀的背影,待看不见才收回视线,“我们也去吧,别耽误了时辰,下午还要温习书本呢。”
“嗯,好!”
两人一路疾行,到那算命先生摊前时,谢檀和季殊合已经到了,他们二人围在小摊外侧,并未求签。
那算命先生正在给一个老者解签。
“晦月台上观明月,朦胧雾里日上山,生来不遂平生志,终是志歇人不歇。1”
此签文一出,周围有认识老者的好事者嚷道:“这算的可真准啊,李举人可不就是久考不中,今年都十三次参加春闱了,从壮年考到古稀,头发都熬白了,想来这次又是没希望了。”
那被指名道姓的李举人听完一阵面红耳赤,脸色怅然,扔下卦金就失魂落魄,踉跄着离开了。
季殊合在谢檀旁边咬耳朵,“哎,这老先生不就是我们在孔庙里见到的那位么,想不到他也来算卦了,只是听着卦象不是很好?”
“生来不遂平生志什么的,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一股热气,混着似有若无的白檀香。
周围人多,谢檀逃也逃不掉。
左边是冷风吹得脸生疼,右边是热源烧得人耳廓发烫,让人想远离。然而那白檀香,似有魔力,越发扯着自己靠近,而她只要稍稍侧头就能触到他。
谢檀半张脸都僵硬了,她想伸手揉揉,又怕碰到季殊合嘴唇,只得往后仰了仰才轻声道:“想来那老者应该是多次应试未中,才来求个签,谁料竟直接一签定生死了。”
季殊合又黏上去,如蛇吐着信子般一点一滴在她耳侧轻声试探,“那殿下要不要也扔个签,试试准不准?”
“不过殿下身上抹了什么香粉?”他突然话锋一转,鼻头在她颈间嗅了嗅,“怪难闻的。”
谢檀一惊,脖子那块被热源燎得厉害,简直要烧进心里,她还以为是自己靠里季殊合太近,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连忙跟他拉开距离,平静了下,才果断开口。
“不去。”
自己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倘若那老者真这么灵,能给她算出来,那她今世几番图谋岂不都要前功尽弃了?
“好吧。”季殊合闻言有些失望,他自己倒是想去算算,上次文渊给他算的卦象至今让他如梗在喉,可看谢檀没这个想法,他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两人继续看着,下一个就轮到那圆脸少年薛蒙了。
算命先生递给他一个装满竹简的签筒,薛蒙摇了几下,往地上一扔,签筒里面掉出三根竹简来。
算命先生扫了他一眼,捡起竹简一看,签文脱口而出。
“一灯难明夜千里,半月微光助有缘。文运未遂因机浅,贵人指点步云巅。”
“什么意思?”薛蒙听完眼神迷茫。
“就是说你需得贵人帮扶的意思。”旁边有好事者解答。
那算命先生也抚须点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贵人,什么贵人?”薛蒙问身侧的人,“是方大哥吗,我的贵人是你吗?”
方令过摇头,迟疑道:“应当不是,我如今尚且需要你帮扶,何谈是你的贵人一说。”
“好吧,那就不管了。”薛蒙又扔下一银锭,对着算命先生,指了指方令过,“那你给他也算算。”
方令过有些踟蹰,似是不想再让对方破费,哪知那薛蒙看他扭捏,直接把签筒塞进他手里,他一接,里面就掉出来三根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