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听来的话简单糅合成一句,“那、那便是这三场考试,他都不在这边了?”。
“对。。”,谢见君应声,抬袖扯扯小夫郎的脸颊,酸里酸气道,“你家夫君我可快要冻死了,你还惦记着旁人?”。
小夫郎大惊失色,慌忙拽起醋意满天飞的夫君,急匆匆往家里赶,他在灶房里煨着滚水,就为了让挨了三天两夜冻的谢见君,好回去沐浴一番,暖暖身子呢。
被发配在上京城外考试的季宴礼,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揉搓揉搓冻僵的手,暗骂这冬日下的皇城,果真不是人呆的地儿。
“大公子,咱们早些去客栈歇息吧,小的已经让小厮将热水送到屋里,就等着您回去洗个热水澡。”,马夫接过他背着的竹箱,体贴地掀开门帘,引他上马车。
季宴礼望了眼不远处阴沉沉的天,心头忧思深重,可千万别下雪呐,他如是想着,回头闷进了置着火炉的车厢里。
马夫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落下时,“咻”的一声,马儿哒哒往客栈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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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日后,缓了缓精神头,初十二,一众举子又背着竹箱入贡院。
第二场考试,云胡特地多带了两身厚棉衣,以至于在门口搜检时还耽误了不少时间。
过了搜检这一难关,谢见君进入贡院,唱名应答,领签入场。
照常第一日休息,他抽掉面前的号板,跟背面的板子连在一起,铺上薄薄一层被褥,就躺了上去,只木板躺起来硬邦邦的,翻身时还有吱呦的声响,但人在贡院,就没得去挑剔这些了。
大伙儿都睡得不安稳,夜半还能听着有举子跺脚,似是冻僵了腿。
转日,已是辰时,天色还是灰沉沉的,寒风如同一把尖利的刺刀,刮过一间间号舍,谢见君将厚棉布挂在墙上,挡住漏风的地儿,这才搓搓手开始拆考卷答题。
会试重经义轻诗赋,复试的考题也多以《四书》《五经》为主,除此之外,还增加了几道算术题。
如今已然知道圣上重社稷农桑,故而他在答题时,便使劲地往这上面靠,得益于自己前几年在福水村下地干农活的经验,加之后世学来的水利知识,这考卷答起来还算是游刃有余。
谢见君写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将手搭在小腹上暖和片刻,才继续提笔,点墨时,还要一个劲儿地往砚台里哈热气,怕墨汁结冰碴,落笔时污了考卷,周围的举子亦是如此。
这春闱最是折磨人,但历朝历代的官员都得过这一趟鬼门关,能坚定意志,熬下来的考生,便能成为“人上人”,这道理谁都懂,遂诸人都憋足了一口气,再冷再辛苦也不退缩。
初十五的最后一场会试,阴沉了数日的天终于飘起了雪花,这给原本就在苦寒中挣扎的举子们,迎面又泼来一盆冰水。
冷风横扫,裹着细碎的雪花扑簌簌地打落进号舍里,考生们怨声载道,还忙不迭地护着自己身下的考卷。
谢见君干脆停了笔,窝在号舍里,裹紧了身上的棉衣闭目养神。
这场雪一直下到黄昏时刻才停,衙役们复又搬来了几个炭盆,木炭在炉火中烧得劈啪作响,幸而他所坐的号舍,有一处炭盆离得稍近些,便努力地向外探出身子,想暖暖冻得发麻发胀的腿脚。
因着白日里为了躲避风雪,歇息了大半日,谢见君也不得不秉烛熬夜。
微弱的烛火经风一吹就灭了,考虑到要节省时间,也减少不必要的动作,他只得从竹箱里拿出云胡烙的饼子,围成一个三角,挡住了簌簌掠过的风,自个儿则被吹得连羽睫上也结满了冰霜。
一直熬到夜半,身子已然抖成了筛子,落笔都不稳当,他将一应考卷收拾好,等着第二日再作答。
自白日里下雪开始,云胡便忧心忡忡地在屋里直踱步,他听人说,每回春闱,都有受不了寒冷被冻死的考生,还有的举子从贡院里出来,手指脚趾都被冻掉了,别说是丢了入朝为官的资格,为了功名仕途,恐怕连自己一辈子的生计都得搭上。
他担心谢见君硬扛着,一下午的功夫,嘴上就起了好几个燎泡,疼得连晚饭都没吃下去。
好不容易盼着雪停,他套好外衫去了趟贡院,门口围着好些人,多数都是里面举子的家眷,乌泱泱的四处打听着消息。
得知贡院里加了炭盆,还分了厚棉被,他这才稍稍能宽下心来。
回头瞧着谢见君用过的案几,穿过的衣衫,手执过的毛笔,他禁不住轻叹一声,心中思念在这一刻如荒原里野草疯长,眼泪夺眶而出,砸落在床榻上,睡在一旁的满崽被惊醒,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云胡,你别担心,你给阿兄准备得那般齐全,定不会有事的。”。
云胡讷讷点头,眼泪却掉的更凶,只恨不得立时就将谢见君从那吃苦受罪的地儿拉出来,告诉他,考不上也无妨,大不了他们还能会福水村接着卖豆腐,也好过天寒地冻,造弄坏了身子。
所幸一场大雪过后,翌日天转晴了。
层叠的砖瓦都被雪覆盖住,远处看来银装素裹。
但没得考生还有心思能停下笔,好好欣赏此时的雪景,诸人奋笔疾书,争取在午时交卷前再多写一点。
融化的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灰瓦,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上,时不时便听着有考生抱怨考卷被濡湿,得巡考府役一声呵斥才安分下来。
谢见君润色好最后一道五经题,抬眸看了眼时辰,他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将竹筒里的水喝尽后,一气呵成,把题目答完。
末场可提前交卷,他把考卷和答题页前后检查了一番,确认无遗漏后,便举手示意考官前来封卷糊名。
至此,九天六晚的春闱正式落幕。
自龙门出来,便见侯在门外的家眷们都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谢见君侧身穿过熙攘的人群,直直地冲着云胡和满崽所站的地方去。
“阿兄来了!云胡,阿兄来了!”,适逢书院休沐的满崽也跟着云胡来前来接考,一见着他家阿兄往这儿走,连忙扯着云胡的衣袖一个劲儿地蹦高。
“打老远就瞧着一小瘦猴儿搁这儿上蹿下跳的,我还当是哪家的戏班子过来耍猴戏呢…”,谢见君缓缓走近,伸手揉乱满崽的发髻,笑着打趣道。
“阿兄你真过分!”,满崽瘪瘪嘴,“早知就不来了,若不是云胡担心你,昨夜偷摸在屋里掉金豆豆,我肯定…”。
云胡眼疾手快地捂住小家伙的嘴,慌乱地替自己找补道,“别、别乱说!我、我那就是被沙子迷了眼”,似是也觉得自己的解释过于苍白,他垂下眼眸,红扑扑的脸颊瞥向别处,不敢同谢见君对视。
谢见君捏捏他冰凉的耳垂,善意地哄骗道,“云胡,我没事,贡院里不冷,有你给我做的皮氅棉衣,夜里睡觉时,脚都是热的。”。
谁知小夫郎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拉过他冻得皲裂的手,塞进灌满热水的汤婆子,谴责之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谢见君没由来的一阵心虚,上前搂住一大一小,仓皇地岔开话题,“走了走了,咱们该回去了,这天儿冷的,几乎是一刻都待不住呢。”
——
会试结束后的第二日,
他和季宴礼结伴一早就去了尚书府。
府中有贵客登门,二人在前厅里候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见到师文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