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一直没说话,府城物价贵,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又因着赶上了府试,甭说是客栈掌柜,就连周围酒楼食肆也都会跟着涨价,好好地宰上他们书生一笔。
但即便如此,那也只是靠着贡院近的这些铺子涨,远些的客栈,断断不会像这般翻着倍的来。
“咱们不妨往远些走走看?”他斟酌片刻后,提议道。“左右不过早起一些,走的路要远点,但这价钱肯定会比这儿的客栈要便宜。”
眼瞅着已是过了晌午,赶路过来三人都有些累,他一提,卢笙和宋然便应下了。
从贡院附近又走出两条街,见一巷中小门上贴着“住宿”二字,谢见君上前轻叩了叩门。
开门是一位白发老妇人,手里拄着一根细细的手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浸着年过半百的沧桑,“来住店吗?”。
“奶、奶奶,”卢笙没想开门的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妪,一时说话有些颤。
“奶奶,我们三人是来府城考试的学生,想寻个便宜些的住处。”谢见君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老妇人将屋门拉开,映入眼帘的是简简单单的南北四间矮屋,四周耸立着泥墙,泥墙下一排细碎的小黄花,院里种着一方寸的小菜园,收整得干净利落,一瞧便是仔细舍得花心思打理之人。
“我这边是八十文一间房,用热水的话,就得你们自己去烧,柴火都垛在柴房里。”,老妇人一面引着他们三人进屋,一面同他们细细说道。
八十文。。。。谢见君暗自合算,若是他们此行要住上七日,那便是五百六十文,算下来这房费即便是一人一间房也都能承担得起,虽是离着贡院有些远,但早起些就能克服。
卢笙和宋然亦是有同样的想法,三人在看过几间卧房后,便相约着定了下来。
房费于每日结算,他们入住只支付了一百文的押金。
住宿的问题一解决,谢见君松了口气,进屋便将竹篮包袱一应都卸了下来,小屋不大,除却一张床和立在门口的桌椅,余下的地方,一成年汉子转身都有些局促。但胜在干净,连被褥都是蓬松的,凑近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
简单休整后,他进灶房生火,烧开了两锅热水,给卢笙和宋然都送了些,又将云胡带的酱菜,也给他二人分了点。
这一通忙活来,早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稍稍擦洗了身子就歇下了。
考试那日,
天还擦黑,谢见君三人就等在了考场外。他们离得远,自然要早些出发,赵岭同另二位考生留宿在贡院附近,来得晚些。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前来参加县试的考生们陆陆续续排起了长龙,由几名执灯衙役引着,分别带入了贡院,悉数在前厅候着。
府试的考官由知府大人担任,监考相较于县试要严格上很多。
考生虽允许带一竹篮进场,但也只能搁些笔墨,旁个砚台、水柱都是由府里准备,连吃食也带不进去。
谢见君站在厅堂前候场,身上所穿衣物和竹篮都被搜子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经由赵岭和另一位禀生唱保后,才能按照考引入考场,去找寻自己的位置。
其中不可四下乱看,不然就会被衙役揪出来,重新搜查,有脸色青白,冷汗淋漓,两股颤颤的考生,衙役黑着脸往跟前一站,便跌坐在地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有经验的搜子上手一搜,就能找到小抄等作弊物件。
如若抓到作弊者,不光会失去考试资格,连带着互保的四位考生,和两位具保的禀生也都会受到牵连。
方才排在谢见君前面的一位考生,便是因着作弊,被衙役们拧着胳膊给扭送了出去,押在贡院前面壁而跪,自此彻底断了科举之路。
谢见君不免有些唏嘘,寒窗苦读多年,毁于自己的一时贪念。
赵岭见他神色有异,担心他受了前面考生的影响,又碍于律法规定,不能同考生之间有直面交流,只得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见他循声望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快些进考场,莫要耽误时辰。
谢见君会意,从衙役手中接过考引,便径直入了考场。
府试共为三场,头两场各考一天,中间间隔一日,第三场考两天,考生须得在贡院里过夜。
过夜的棉被,连带着吃食、蜡烛都是由府里供应,考生被隔开在小小简易的号房里,各占一席之地。
这些考试的事儿,许褚和赵岭都叮嘱过,谢见君早有准备,眼下不慌不忙地拆开考卷。
府试首场,照例是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考校的是考生们记诵和政见时务。
谢见君已经演练过成百上千次,此时见了这题目,也没有半分慌张,在草稿纸上依次记下答题的思路,捋顺完整,然后再有条不紊地誊到考卷上。
中途有衙役不停地来回巡逻,休息时还会送来饭食和热水,他只要了杯热水,暖了暖身子。
黄昏时分,有考生先后交卷。
他歇下笔,将考卷反复翻看了几遍,确信没有需要再补充的内容后,抬手拉动了一下身侧的黄铜小铃,立时就有两名衙役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的考匣内,并收走了一切物什,只留下带进来的竹篮和笔墨,便放他离开了。
一直候在府外的赵岭上前问了问谢见君答题的情况,得知题目不算难,答起来也还算顺利,稍稍宽下心来,又因着早上入场前的事儿,禁不住训斥了他两句。
谢见君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躬身听着训斥,也不辩驳。
赵岭见他态度恭谦,才歇了口,叫他回去好生歇息,明日放榜后,还要再准备余下的考试。
府试同县试一般,首场考完后,第二日下午放榜,未通过的考生便不得再参与后两场,相反,成绩位列前十名者,便会被带去文庙堂。
谢见君第二场考试,入了文庙堂。
有赵岭的叮嘱在,一进文庙堂,他便垂下脑袋,眸光直直地盯着脚下的布鞋,一直由衙役带到自己的座位上,也只是看着眼前牛皮纸封好的考卷,静等着吹哨。
殊不知,自他进门来,知府师文宣就将人认了出来。
前年师文宣下四方镇,盯着南阳村修桥一事儿,一筹莫展之际,一书生夜半登门,献上妙计,才使得修桥顺利进行,虽延期了月余,但好在给南阳村的村民解决了一心头大患。
当年那书生身背孝期,曾同他承诺,待孝期一满,定然会来科考,如今,竟是真的来了,还入了他这文庙堂。
师文宣不免有些惊喜,但他神色无异,也仅仅打量了谢见君一眼,便敛回眸光。
哪怕是他再看好这书生,也不会为他多谋一点好处,科举如此严肃之事,容不得徇私舞弊。
谢见君是在第三场考试结束,才知道一直位坐高堂的知府大人,是前年他在南阳村服徭役时候,见到的那位自带威严之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只同其他放排的考生一般,离场时面对高堂,拱手行礼,而后由衙役带着,被送出了府门。
当年即便得了这位知府大人的青眼又如何?他如今一介平民百姓,攀附不得权贵,还是得脚踏实地,走自己的青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