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崽、子、子彧来寻你了。”,云胡坐在炕沿边上,扯扯棉被,轻声道。
“让他走、我不想见他!”,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怒喊,单单听声音,便知这小崽子气得不行。
“是季家兄长、带、带他来的、正候在门口呢。”,云胡拍了拍躲在被窝里蠕动的小豆包,继续说道。
“不见!谁都不见!让他走!我以后再也不跟他一起玩了!”,小豆包坚持,任云胡如何劝说,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也不肯见主动登门的季子彧。
云胡拗不过他,只得无奈地出门来搬救兵。
“不出来就不出来吧,恐是在气头上呢。。”,谢见君听了也并不意外,他笑眯眯地看向季家兄弟俩,不紧不慢道,“这崽子打小让我宠惯了,有时闹腾起来也是不管不顾,方才瞧着他浑身衣裳杂乱脏污,脸颊上还挂了伤,我还寻思他又跑到哪里贪玩去了。。。子彧没事吧?怎么也受了伤呢?”。
季宴礼心头一哽,他晓得谢见君护短,定然是看自家弟弟受了伤,心里不舒坦,这话里话外,都在替满崽抱不平。
但归根结底,的确还是自家弟弟的错,他将身后的幼弟提溜到跟前来,猛拍了下他的后背,厉声呵斥道,“季子彧,你打满崽了?”。
季子彧被拍得身子一踉跄,垂着脑袋,双手紧扣着衣角,半晌才艰难地吐露了几个字,“我哪里敢打满崽,他脸上的伤还是骑在我身上,想要踢我时,不小心滑倒,被树枝刮伤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大人齐齐都沉默了。
谢见君神色复杂,他一直当是俩孩子扭打在一起,才纷纷挂了彩,现下听子彧这般说,倒有些臊得慌,他立时话锋一转,“要不你们进屋来坐会儿,让云胡给子彧擦点伤药,我去叫满崽出来,好好给子彧道个歉,这吵架归吵架,怎么能动手呢。。。”。
“不用了,这点小伤犯不着麻烦云胡,我带他回去让福伯随便抹点药,改日等小满崽消了气,我们再来。。”,说着,季宴礼就要带子彧离开。
“子彧。。”,谢见君将人唤住,追问道,“你同满崽是如何闹得别扭?”。
季子彧抿了抿嘴,满脸的难为情,“是我说错话了,但我、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他磕磕绊绊地替自己解释道,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抬眸看了谢见君一眼,未说出口的话都悉数咽回了肚里去。
谢见君直觉这事儿八成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子彧不详说,他也不好细问,就想着挑旁个时机,私下里问问满崽,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便劝上两句。
谁知前脚把兄弟二人送走,后脚入西屋门,谢见君刚要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满崽就打断他,直念叨着说自己困了要睡觉,还把他往屋外赶,就连晚饭也不吃,一整个窝在被子里不冒头。
云胡心疼,登时便要去蒸碗这小崽子平日里最爱吃的鸡蛋羹,想着去哄哄他,这正是窜个子长身子的年纪,不吃饭可不行。
谢见君扫了眼紧闭着的西屋门,“不用去,饿了自然就起来了。”。
但一直近夜半时分,西屋里都安静得很,听不着半点动静。
这做兄长的,到底还是不放心,收齐手册和笔墨后,他悄没声地摸去了西屋,昏黄烛光下,小满崽睡颜安静祥和,半点瞧不出白日里张牙舞爪的炸毛样儿。
“小屁孩。。”,谢见君捏捏他圆润的鼻尖,低低打趣了一声。
不小心扯到了伤处,满崽哼哼唧唧地避开,但依旧没醒。
谢见君干脆将人一把搂起,俯身拎起他的小布鞋,转身就出了西屋。
云胡正忙着铺炕,见熟睡着的满崽被抱进来,忙不迭地又从斗柜里翻出一荞麦枕头,立在自己身侧。
“云胡,你前些日子从医馆拿来的药膏放哪儿?,谢见君轻手轻脚地放下满崽后,小声问起。
云胡拉开斗柜最下面一层,打里面翻找出一个白瓷小罐子,满崽时常在外跑动,免不了要受个伤,磕破点皮,跌打损伤的药膏家里从来断过,他刚去买了新的,这就派上了用场。
谢见君接过白瓷小罐子,从中挖出一指腹的药膏,抹在满崽脸颊上的红肿处,担心刚抹好的药膏被蹭了去,一直到晾干,他二人才沉沉睡去。
本以为两小只闹别扭,隔上个两三日就和好了,可谁知满崽气性这么大,季子彧几次登门,他连见都不见,只窝在西屋里写大字,颇有当年和小山割袍断义之决心。
学府开学,乍一开始准备会试,谢见君也顾不上这事儿,他同季宴礼倒还是如先前一般,没得因为俩孩子便心生嫌隙。
此番秋闱,衢州学府共计中了十位举子,独独李夫子手底下就占了三位,仅这三位里面又出了一解元和一亚元,这可让李夫子在学府里出尽了风头,一连几日都走路带风,细眯眯的眼眸中满是喜意。
但原来的学斋因着乡试都被打散了,同届的举子们另立了一间学斋,由山长亲自教授学问。
学府的日子照常,只唯独不同的是,宋沅礼退学了。
酒肆里,
宋沅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君,宴礼,我此生能得您二位好久,乃是我之幸事,今日便当作是我给你们送行了,此去山高路远,静待你们金榜题名!”。
“别整这一出,你乡试名次还不错,怎么说不考就不考了?”,季宴礼近日来有些烦闷,眼下听宋沅礼诚挚一言,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愈加烦躁。
谢见君瞧了季宴礼,复又看向宋沅礼,“你当真是想好了?可别是一时冲动,课业这东西,一旦放下,之后想要再捡起来,可就难了。。。”。
“不瞒你二位。。。”,宋沅礼将面前酒盏斟满,又一杯下肚,打了个酒嗝,方缓缓道,“我家世代经商,如今圣上重农抑商,这些年家中日子都不好过,行商之路也多有不便,是以我才去考了这举人功名,现今心愿达成,便是不想再继续吃这苦头,况且连青哥儿也答应了,你们也知道,我并非是那有远大志向,能为官造福百姓之人,所以就到这儿了吧,只唯独惋惜不能同你们共赴上京了。”。
他身子骨一向弱得很,乡试之后在家病了大半个月,一直到放榜前夕才勉强能下炕,青哥儿心疼他,便说不再继续考了,能得一举子,已是为家里争了气,会试之日苦寒难耐,年年都有被冻死的学生,没得为了这功名,再把命给搭进去。
这话说得明白且在理,谢见君也没强求,这世间为人者,本就是各有各的命数,各有各的归宿,他同季宴礼有他们俩的独木桥要过,宋沅礼亦有他的阳关路要走。
三人推杯换盏,斟至大天明,连肆中小二都已杵着脑袋昏昏欲睡。
分别时,宋沅礼抱拳,“不日,我就要同青哥儿出门去外地走商,经此一别,咱们再相见又不知是何时,怕是连你们启程去上京参加会试,都来不及相送,故而借着今日聚在一起的时机,权当我给你们送行了。”。
“珍重”,谢见君与季宴礼齐齐回礼,而后转身离去。
——
云胡因着早先就得了消息,知道谢见君要很晚才归,入夜便歇息了。
临着卯时,身侧忽而一沉,随即他被揽入一个满是酒气的怀抱里。
“怎、怎地这会儿才归、我去给你熬些、解酒汤来、”,说罢,他就要起身。
“别去了,天儿还早呢,睡一会儿就好。”,谢见君将人搂紧,脑袋沉沉地搭在云胡的肩头,低声嗫嚅道,“我进门时,瞧见桌上放着一包果脯,怎留到这会儿还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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