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精骑因获胜在林间欢呼,但是李休璟没有多留的意思。当即下令全军开拔返回瓜州境内。
赶路时风雪又起。在李休璟的带领下六百精骑沿着玉门军道,穿过祁连山。奔袭一夜终于返回瓜州地界。
看着大魏与吐蕃之间的界碑,裴皎然目光闪烁。沉眼扬鞭,策马奔向瓜州城。
如今战事已平。虽然此战未能绝掉吐蕃的野心,但是至少这段时间里,吐蕃不会再打瓜州乃至河西和陇右其他州的主意。足以让两地的百姓能好好的休养生息。
头顶浓云翻腾变化难测,一线霞光笼于古绿洲之上。远处的戈壁滩上风化的怪石和冬日暂枯的胡杨树相映成趣,悠扬的驼铃声乘风而来。这是河西这片土地上百年未变之景,亦撑起了中原王朝与西域的繁华。
寒凉的暮风拂过众人脸上,鼻息间是黄沙的气息。马蹄踏处,烟尘扬起。冯元显执槊立于城头,眺向那团由远及近的烟尘。在那里将有远征的将士归来。
黄沙漫漫。扬起的烟尘随着队伍渐近覆没于马蹄之下。脚下的城池仿佛也感受到了铁蹄撼地的力量而震颤着,城头上的将士们引颈相望。
这只队伍不过百余人,除为两人外,皆着玄甲。而为的两人,一人着明光铠,暮色落于甲胄上熠熠生辉,凤翅兜鍪下生得入鬓剑眉和一双深邃凤目。另一人并未着甲,一袭月白圆领襕袍,外罩玄色裘衣,头顶的幞头偏偏逐风,矜贵与雅正在她身上交叠。唯独那身裘衣穿在她身上有些不合适,宽大到仿佛能将她牢牢裹于其中。
她安稳骑在马上,神色温和。
城楼上的冯元显与二人相视一笑,下令守城军士开门,他将亲自相迎。
“大将,明府。”城门一开,冯元显立在城门口朝二人作揖。
二人业已下马,快步走向冯元显。
李休璟拍着冯元显肩膀,笑道:“此次戍卫瓜州,元显你功不可没。”说罢他又抬头看向一众墨离军的军士,“尔等此次戍卫瓜州有功。吾会为尔等录功,上呈吏部核验。”
话落冯元显看向裴皎然,拱手道:“大将谬赞了。此次若无裴明府神机妙算,以空城计惑敌,我等未必能守下瓜州。”
行营中讲究的是论功行赏。军功自先秦时便有策勋十二转一说,上至十二转上柱国,下至一转武骑尉。授勋又分为攻城与守城,守城顽战者可授勋三转,又因其功不同依次递减一转。攻城略地者则分得更加详细,上、中、下阵和上获、中获、下获各有不同规定。
“明府有功自然得赏。”李休璟余光瞥了眼裴皎然,见她神色疏漠。只得微微一笑,“走吧先回刺史府。”
一接到李休璟派人传来的消息,冯元显就和州司马一块筹措了场简单的宴席。毕竟经历过战事的瓜州办不起一场丰盛的宴席,办这场宴席是为了庆功,亦是为了祭奠阵亡的将士。
一众人推杯换盏,吃吃喝喝。言语间谈及吐蕃此次攻打瓜州的目的,皆是愤慨不已。当谈到阵亡同袍时,座中泣者多。
李休璟起身,亲自同先前因闹事被裴皎然责骂的墨离军军官致歉。并向其解释了自己瞒着他们远赴吐蕃境地的目的。
那军官见李休璟摆出这番姿态,脸露愧色连连摆手。说自己一时鲁莽冲动,险些做下错事,还望海涵。
李休璟闻言摆轻笑,“将军此次戍卫有功,我何须追究问责?”
军人铁血率性便是如此。纵然会因立场不同而有分歧,但毕竟并肩奋战过,有与子同袍之谊,岂会因一点不愉快,而就此仇恨对方。
宴上胡姬横抱五弦琵琶,纤手奏得《破阵乐》。夜色难得温柔如许。
裴皎然捧着酒盏与身旁的州廨僚佐,把酒言欢。言谈中神采飞扬,含笑自若地游走于酒席间。无论州廨僚佐问什么,她都是思路清晰且不怯场,更重要的是她的态度无比赤忱。
主座上的李休璟看着裴皎然,唇梢绷成一条直线。灯下的裴皎然长袖善舞,每一句话里都含了不可测的算计。覆着权骨的模样,十分可爱。
他捧着酒盏抿下一口。
索然无味。
一顿饭众人都吃得尽兴。直到宴散众人相携离开,言语间也未停止对裴皎然的夸赞。
裴皎然微笑着和众人一块走到门口。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她折身回到了厅内。
“明府怎么没走?”李休璟屈指抚着掌中钧窑白瓷盏。半睁着眼,眼神迷离幽怨,显然是喝醉了。
“刺史希望我走?”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那丝藏在深处的幽怨,裴皎然嘴角噙笑,“长夜漫漫,刺史不想做些什么么?”
柔婉的嗓音落在耳畔。李休璟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裴皎然。
眸中含笑,似若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明明该有一番潋滟旖旎,但是他并未寻到一缕情思孽海之意。
她又在玩。
李休璟起身走了过来,凝望着灯下眼前的玉颜,缓慢勾唇,“明府能陪我做什么呢?”
深冬寂冷下谁不爱玩。
“那不如谈谈我的诉求?”裴皎然并未避开李休璟的目光,面上笑意更深,“军功授勋于我而言,用处不大。”
看着她,李休璟皱起了眉头。眼中满是不解。
“我已在风口浪尖,若再授勋。便是站于危崖边,随时都有坠崖之危。”裴皎然笑道。
于军士而言,得军功授勋意义非凡。可是对她而言,再高的勋爵,都没有考课居来得重要。毕竟考课结果事关她的升迁和贬黜。
县令只可任四年。在任上时不仅需要一年一考,还需要接受州廨的巡考。四年的考课期一过,朝廷会根据考核结果,决定县令的升迁和贬黜。
如今是她在瓜州的第四个年头,去年是第三年。前两年她的考课结果算不上理想,若她想回到长安,就必须保证最后两年考课居。
“可这两者并不冲突。策勋可授田,还可免除色役外诸多役事。”李休璟皱着眉。
“按律县令不得擅自离开治境。刺史若是给我策勋过高,我必会被黜陟使问责。”裴皎然扬唇一笑,“我知道这是刺史的好意,但是过于张扬于我无益。战事已平,独孤忱多半已经收到赵恒的死讯,但他应该不会深究。还有我想朝廷那边应该会派监察御史过来,查褚司户和李虔的事,刺史想好了要怎么应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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