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条长毛狗也叫“吉贞”,结合沈淑妃洋洋自得的神情,妙辞疑心淑妃是故意把万夫人的名字套到长毛狗身上,以此羞辱万夫人。
妙辞呢,对万夫人称不上恨,但也不算喜欢。然而今下这种场合,她还是愿意给万夫人美言几句。毕竟在外人眼里,席秦两家早已你我不分,荣辱一体。羞辱万夫人,与羞辱她无异。
淑妃用滚圆的短萝卜手捂着嘴,“见天的,你竟还给她说好话!你太年青,没赶上她万吉贞风光的好时候!没看过当年她那意气模样,自然也就对她这般鬼阴阴的性情无感。”
淑妃陷入回忆,“往前推二十来年的光阴,谁不知道当年万吉贞有多出众。贵妇们赞她得体大方,贵女们夸她貌美心善,又亲和没架子,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男人们更是没不爱她的,见到她,通通都丢了魂儿。她不像你这样死寂,她热情却又不让人感到冒犯,能把哪个年龄的人都照顾得很好。那时我和姊妹们最大的乐趣,便是猜她最后会嫁给谁。结果——”
淑妃打了个哈欠,说到后来的事,总是心感无趣。
“谁知道,她竟嫁给她外家的舅舅!异辈同婚,与乱|伦无异。那时就连路边的狗却劝她回头,可人家偏不乐意,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抛下一切,跟那人成婚。后来她瘦了黑了,人也沉默了,闷闷的,枯成一滩死水。”
“二十多年前,我为进宫选秀穿什么衣裳发愁。吉贞说,穿天水碧那套襦裙好看。选秀那日,我穿了她选的那身衣裳,果然被官家看中。她明明那么聪颖,使我简直不能相信,那样残破的一具骨架,竟是我曾无比艳羡的那个‘吉贞阿姊’。”淑妃话锋一转,“所以,你情我愿的爱恋究竟有什么用?年青时为爱冲锋,其实最后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淑妃捏起长毛狗的耳朵,语气阴暗,“吉贞,你活该!”
妙辞心情复杂,面前的淑妃跟她从前了解过的形象都一一对上了——臃肿刻薄、话痨嘴利、见不得人家过得比她好、怀缅又痛恨过去。
先前只是听过淑妃跟席家有过节,却不想,原来所谓的过节,主要是指她跟万夫人之间始终存有一种缠绵的怨恨。
淑妃的前半段话是在叙述万夫人的辉煌过去,后半段则是在讥讽妙辞不检点,竟跟她儿子誉王拉拉扯扯。
妙辞不怯,既然淑妃不爱含蓄内敛,她便直白回怼:“婚姻若是在算计中进行,分明和卖身求全没什么关系。”这是在隐喻誉王图她手底下的兵马。淑妃说她不检点,她还说誉王不安分呢!
淑妃把青豆眼稍稍挤开,讶异妙辞竟不是个标准的受气包!于是自然而然地把妙辞排除在“儿媳”的队伍外。
她爱看小姑娘热情奔放,内敛的人要做她儿媳也不是不行,只要那人能一直内敛着被她欺负,做受气包。很显然,妙辞既不外向,也不内向得窝囊,中不溜的,让她怎么看怎么厌倦。
淑妃兴致全无,“跪得很无聊吧!去,把烛台里的烛苗添得更重些,再烧一炉檀香。我爱闻这些味道。”
跪得久了,妙辞的膝盖有些疼。软着膝盖去添烛点香时,使她想起过去万夫人也这样指使她做事。
慈元殿里,壁龛里的菩萨、落地烛台里的桕烛、三足炉里的檀香、案几上的佛经,简直跟万夫人礼佛屋里的陈设一模一样。甚至万夫人让她跪着,沈淑妃也同样让她跪着。倘若当真如舆论所传,最后她跟誉王成婚,岂不是刚脱离苦海,旋即又迈进另一片苦海?
那一瞬,妙辞下定决心——要跟誉王断个干净。不坚固的友情、八字还没一撇的爱情,都要断干净。
她不愿成为两位贵妇用来争斗的工具,上一辈人的爱与恨不是她该承受的重量。
妙辞沉默地点起檀香,身影却异常坚定。
小姑娘心思重,像她哥。淑妃腹诽。其实妙辞没能理解她讲起万夫人□□的过去,实际是想让兄妹俩引以为戒。世俗鄙夷的眼光连万夫人都招架不住,何况是这样一个内敛的小姑娘。
待妙辞折回,淑妃无意再挽留。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尽快熟悉我的脾性,往后还得打几次交道。次次都像今日这次不圆满,那就不好了。”淑妃摆手,“去吧。”
出殿时,妙辞恰与誉王打了个照面。
“长昼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淑妃慢悠悠的声音传出回响,激得誉王双肩极快一抖,像被蚂蚁扎了下。
正是这一抖,让妙辞对他彻底失望。
做朋友,誉王是个体贴的玩伴。他虽惧母,但友情里不讲母亲的影响。然而世俗认为他们将要是一对情人,这时惧母的负面效应便纷至沓来,把一个清逸少年郎的亮点全都抹杀干净。
妙辞朝誉王福了福身,“殿下。”
誉王照常对她笑了笑,“等我应付完这头,就找你出去玩。”语毕,不等她回话,他便迈过门槛,一径进了殿。
郡公宅。
霓儿朝屋里扒头,小声对葭合说:“小娘子心情不好,要不要让世子过来一趟,陪她散散心?”
葭合努嘴说万万不能,“真以为小娘子是因誉王的事而心感郁闷?让小娘子郁闷的源头,分明是世子!听说白天俩人闹了矛盾……”
章嬷嬷走来,往俩女使身上各拍一掌,“多嘴!”
嬷嬷提着银釭,“夜深了,小t娘子却还没睡着,想是才刚搬到新家,睡不惯。我陪她睡一夜。你俩有这多嘴的功夫,不如去把小娘子明日陪读的行囊好好收拾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