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明池这个幽会地跑出,又坐在马车里哭,想必是遇上一位绝世负心汉!
于是车夫猜着她的意,不重样地骂那个渣滓,末了宽慰一句:“小娘子,你还年青,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抹泪间,妙辞扔给车夫一袋银锭,让他闭嘴。
她的心思当真古怪。
二八芳华,本能对情情爱爱有种单纯的向往。可当真的知晓有人“爱”她,还是想跟她生孩子的那种爱,她又觉得自己仿佛被亵渎了一样。
她幻想中的谈情说爱,其实是标准的清汤寡水——单纯牵手、单纯拥抱,最多彼此凑个嘴皮子,仅此而已。倘若再过分些,那当真能把她吓死。
心里有讲不清来由的委屈,妙辞把头靠在车壁思考。马车忽地碾过一个土坎儿,颠得她额角撞上车壁的雕花纹,痛得分外难以忍受!
兜兜转转,妙辞在马车里待到洞天日晚,心思始终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帘清,一会儿想誉王,一会儿想席憬,一会儿又想她自己。
最后,待马车停到郡公宅前,已至戌时。
妙辞哭得眼睛发涩,人不人鬼不鬼地进了家门,路上谁来问情况,她都掩面不搭理,一径进了卧寝,把身埋进床榻——床上却兀突突爬出个人。
“差点把你哥压死。”席憬从她的床上起身,“等你好久,太困,借贵床浅浅小憩。”
他探了探脑袋,心情很好,甚至难得带上打趣的语气:“看样子,过年时就不用再买核桃了。核桃分明立在你眼皮上面。”
偏偏是这不着调,甚至略显阴阳怪气的话,把妙辞强压心底的委屈全都激发出来。
她霎时淌出泪,狠狠捶着他的肩膀,埋怨道:“你高兴了?你高兴了!现在只有你高兴,是不是很满意这种结果?”
“我知道。”席憬把她捞来,趁她哭得不设防,让她的腿环住他的腰,面对面坐到他膝前。
“你做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怎么突然来我这里!”妙辞一面挣扎,一面不忘把泪抹在他身上,谁让他总欺负她。
“知道誉王要和师帘清成婚这桩事,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席憬笑她幼稚,“干脆都把眼泪抹你哥身上算了,多大个人了。”
他的确很满意这种结果。
誉王那小白脸终于在妙辞面前丢了面,彻底失去与她好的可能。
师帘清归为淑妃养女,也的确是他在暗中操控,目的是给誉王施压,毕竟养女一向被视为皇家的准儿媳。有了准未婚妻,还来勾搭妙辞,那便是誉王品行极其不端。
准未婚妻,准儿媳,说到底还是没准的事。小小施压一番,并不影响师帘清将来的婚姻走向。
但席憬没料到,淑妃竟对师帘清如此厚爱,甚至不惜以命逼迫誉王与师帘清成婚。
更没料到,师帘清竟也同意这桩婚事。也许其中有千万般的不情愿,但她的确已然接旨应下婚事。
然而无论这桩婚事会有何发展,在此刻,那些都不甚重要。
席憬将妙辞的眼泪抚掉,“哥哥不是突然来你这里,明明是准时赴约。昨夜说好的,这个时辰,我来找你要答案。”
答案?妙辞甚至把他的问题都给哭忘了。
席憬笑她忘性大,索性把她环紧,再次重复:“哥哥是不是只会带给你痛苦?”
答案分明显而易见。妙辞不懂席憬为甚这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不想回这个愚蠢的问题,反而说起其他的。
“昨夜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想了一夜的自由。今日跟誉王出去一路,又想了一路的自由。我发现,没有你在,我的自由总是带着镣铐似的,弄巧成拙,走一步跌三下。”
席憬不满地拍了下她的侧腰,“你就只想了这些?”
妙辞说不止,刚止住的泪又簌簌落下。
“还在想算账,算得头昏脑涨!做生意原来那么难,起初要亏损好多才能慢慢有收入。还有打理宅邸,半刻不留神,这里的屋梁就结起蜘蛛网,那里的白粉墙就落起土灰!原来持家作主是这么不容易!”
她埋怨道:“都怪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讲,让我总以为做大人处理各种事情有那么简单。”
席憬勾起嘴角,笑起来不带棱角。
“所以,我要的答案在哪儿?”
妙辞声音囔囔的,“哥哥当然不是只会带给我痛苦。但你是不是傻,这种蠢问题还……”
席憬捧起她的脸,打断她的话:“那我会爱你。”
妙辞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知道啊,你是不是傻,哥哥当然爱妹妹,妹妹当然也爱哥哥。你会爱我,我当然也会爱你。”
听见她说爱,席憬先是一喜,再是意识到,原来她口中的“爱”,还滞后地停留在兄妹阶段。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得知:他并非她的痛苦源头。
他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光明正大地追求她。
席憬忽然把她搂得死紧,又把脸死死捂在她胸前,声音闷沉沉地传出。
“妙妙,我会爱你。不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而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
妙辞的手不听使唤地朝席憬脸上扇了一巴掌。扇的力道够足,席憬的侧脸顿时浮出一个残肢断臂的巴掌印。
她的手心嗡嗡发麻,像有一群蚂蚁爬过。嘴也变成一个尖酸刻薄的嘴,无比清晰地撮出一个字:“滚。”
可说完,她却趿鞋下床,本能反应竟是想推开屋门逃走。才刚走几步,膝盖一软,恰好倒在蒲垫上。这一跌才想起,这里分明是她的家,该滚的分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