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校家和他本人一样苍老质朴,家人养了一二十只牛羊,这几天全部从山上赶了回来。
努校自己节俭,身穿的羽绒服打了两个明显的补丁,但对待手底下的老师很是大方,提前让家人宰杀了一只羊,大部分肉正在锅里炖煮。
随越从前和顾泽在山间游走,也去当地人家里面做过客,清楚他们的饮食习惯和内地大有不同。
一大群人团团围坐,桌上用精致的餐具盛放五花八门的面食糕点、坚果和果干等等,搭配当地特色的咸口奶茶。
吃到后面,主人端上大盘煮熟的牛羊肉,由桌上最为尊敬的长者带领大家念完祷告,用刀将鲜美的肉块从骨头上剔下,手抓着食用。
这边齐聚一堂的一餐往往吃得格外漫长,将歌舞刻入血脉灵魂的民族吃不了多久就会离席,找个开阔的地方舒展四肢,招摇起舞。
各类小吃吃了一个小时左右,赵秀芝和几个老师跑出屋子,前往开阔敞亮的院落中央,搭配学校专业音乐老师拉奏的冬不拉,自信跳起了当地声名远播,最具有代表性的舞蹈——黑走马。
对于这种热情奔放,韵律欢腾的独特民舞,随越不止一回遇到过,就连班上一年级的小朋友都会跳。
但她只是局限于看,不曾尝试。
现下,随越也只想将自己摆放在观众的位置,安安分分待在位子上,一边喝奶茶一边扭头望出去,悠哉地看大家载歌载舞,闹作一团。
同样没有立即行动的哈赛起身绕过小半张桌子,走来她跟前,较为腼腆地发出邀请:“随老师,一起出去跳吧。”
随越放下盛装奶茶的大碗,摆手拒绝:“不了,我不会,你们去吧。”
哈赛真挚道:“不会没事儿啊,我教你。”
不止是他,院子里面好多老师见到随越没动,纷纷冲她招手:“随老师别干坐着啊,快来加入我们。”
“黑走马忒简单,包教包会。”
其中不乏以努校为首的几个校级领导也在喊她,随越不好驳了领导面子,点点下巴,和哈赛并排走去了院子。
搭配黑走马的音乐激烈昂扬,一伙人踩上明快的节奏,跳得奔放恣意。
哈赛亲自示范的教学有模有样,加之他本人极富耐心,饶是随越初次尝试,没花费多久也能扭出几个简单动作。
黑走马自由潇洒,不拘小节,对于起舞人数没有明确限制,独舞,两人对舞,甚至是多人群舞都可以。
眼下他们十多个人,不知道是出于这个小镇习俗的原因,还是其他,大家默契地跳成了两人对舞,并且各自找到了对舞对象,随越只能一直和哈赛跳。
不得不说,欢快的音乐和舞蹈是放松身心的两大神器,随越和哈赛面对面,距离较近地起舞,无所拘束地昂首挺胸,展动双手,不由自己就笑了起来。
哈赛跟着她笑,憨厚地夸道:“你学得真快。”
“是吗?我也觉得。”随越自恋了一回,仰头直视他澄澈的双眼,明笑着回。
不清楚过去了多久,因为什么,周围一块儿唱唱跳跳的老师们悉数退开,站到外围瞧着他们。
随越逐渐觉察到,一股强烈的别扭和难为情顷刻往上蔓延。
她没脸再跳,忙不迭停下来,退后两步,和近在咫尺的哈赛拉远间隔。
哈赛约莫也有害羞,挪动半步,讪讪地抓了抓后脑勺。
四周的老师们像是把两人当成了围观对象,一个个交头接耳,捂嘴偷笑。
努校最是无所顾忌,声色敞亮地喊了出来:“我觉得随老师和哈赛老师挺般配的哈。”
这话一出,不少窃窃私语的老师放开了胆子,嗓音高亢地附和:“是哦是哦,我也觉得!”
“随老师和哈赛男才女貌,不要太般配。”
冬不拉仍然在热情弹奏,激昂不减,随越却一音一符都听不进去,惊怔地定在一院欢腾当中。
她抬起双手,正想使劲儿摇晃否认,眼尾冷不防地瞥见一抹异样。
过了晚上九点的齐巴尔徐徐铺开暗沉暮色,乡间道路不比县城,欠缺灯盏照明。
随越惊下扭头望去,能够望见只有不受光线覆盖,黑漆漆的蜿蜒小道和一排低矮萧条的野生灌木。
仿佛刚刚快速闪动,高大修挺,似是人影的存在仅是她的错觉。
院落中的老师们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在起哄。
随越心下莫名惶惶,没听清他们在喊什么,嗯嗯啊啊应付了几句。
等她实在是没找出不对劲,认定是自己看岔了,回过头时,持续流淌的冬不拉换了一首曲子。
较为舒缓的小调更加绵长悠远,曲意非凡。
随越懵懵地瞧向手持冬不拉的音乐老师,他弯眉笑得古怪,别有深意。
其他人说:“随老师快跳啊。”
“不能反悔哦,你刚才可是答应了的。”
随越不明所以,满脸错愕,但见前方的哈赛主动扭动手臂,围绕她跳了起来。
她干站着更加尴尬,干脆和上节奏,配合地跳了一段。
和先前的轻松起舞截然不同,这一次明明更加熟悉,动作更显自然,但随越没来由地惴惴不安,浑身煎熬。
恍若院落周围的无边暗处隐匿一双可怖眼睛,布满血丝,一瞬不瞬地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当她和哈赛跳完一曲,再度四处张望,认认真真地寻觅,映入眼帘的照旧是一片深深浅浅的黑。
如此载歌载舞,吃吃停停的一顿饭通常会到凌晨一两点,甚至会通宵。
随越白天和小学生斗智斗勇数个来回,疲乏至极,此刻又有些心绪不宁,十一点过就提出先走一步,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