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应该再在九蛇山找找小白。给观棋的信,一时半会先不写了。她想着燕白的事,因此,她丝毫没把崔霁的事往自己身上扯,更意识不到姬无虞正思忖着该怎么把她带回南理。
姬无虞默了片刻,她怎么那么迟钝?
他轻声道:“我舅舅快来了。”
“你舅舅?”
“嗯,我舅舅随行我来接亲的,他也有一队人马,现在上山和我汇合。”姬无虞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舅舅才不是陪他接亲的。他北上净山门的目的很复杂,母亲的说法是过去退了婚取蛊走人,祖母的说法是过去解除误会成亲,取蛊是下下策,她答应得很勉强。总之最后舅舅陪他北上了,没想到路途中会被天巫神教耽搁这么久。
燕山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我很会和长辈相处的。我师兄都六十多了,你舅舅顶天也就五六十。所以,不必担心我紧张或者失礼。”
姬无虞摇头:“我才不是说这个。江湖儿女,你就是当我舅舅的面吃两个大猪蹄不擦嘴糊一脸酱油,他都无所谓。我是想说,我舅舅加入了我,还有他的精锐刀卫,我的人手很多,我近日不能启程去幽阳谷。”
“啊?”
“姬无忧大概还在九蛇山流窜,天巫神的教众和祭司更攒聚在峰顶。既然人手充足,就得去解决。”
燕山景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怪不得他的神情那么肃穆认真,虽然领会到了,但是她还是克制不住她的担忧:“你要再上一次九蛇山?”
“你的毒怎么办?你不去幽阳谷彻底解决掉余毒,会不会有事?”
姬无虞垂下睫毛,他轻声道:“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有事。”
“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情话?”燕山景瞪了他一眼。
“……随行我舅舅的还有他的祭司和巫医,都能控制住我的毒。我不去幽阳谷,也不会有大碍。只是,我担心你。”
燕山景扬眉,她轻蔑一笑:“我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燕山景,内力都回来了,我出一剑,足可破开天边晚霞,震开山门晚钟,别小瞧我。”
“你先别担心,幽阳谷我暂时不过去,我要留在九蛇山找找我弟弟。理智上想着他生还希望不大,但心里总过不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见到他的尸身,就不该走那么早。”
傍晚时分,司朗的队伍抵达五蛇山道的客舍,比起姬无虞那些玄服紧袖的年轻刀卫们,司朗队伍中的人更令人望之生畏。
有人背着竹架背篓,背篓里瓶瓶罐罐玲琅作响,脸上涂满草木灰,望见燕山景眼皮都不抬一下。有人头戴骷髅面具,黑发垂地,巾纱神秘,走一步,铃铛响一声,野猫在她的袍摆下活动着,很快就窜走了。另有人浑身孔雀部位,头上戴孔雀面具,裙子布满孔雀羽毛,孔雀羽毛形如眼睛,灯光一照,那裙子上十几二十双眼睛一齐眨了起来。
燕山景看到这些人,便觉得有些对不起她的大师兄,一把年纪了,还要遇到这么多奇装异服的人。
这些人里的刀卫都显得有些可亲,司朗从中走来,是个穿着华贵的中年人,瘦而疲倦,燕山景想,这么一个疲惫的长辈应该确实懒得理她吃猪肘子擦不擦嘴,姬无虞没说错。
燕山景被姬无虞带到长辈面前见礼,姬无虞临时教了一点南理的礼数,燕山景照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姬无虞忐忑得出奇,燕山景心中好笑,见舅舅而已他怎么那么紧张?
可渐渐她也忐忑了,她的右手放在胸前,俯下身体鞠躬,长久不见司朗叫他们起来,燕山景看到姬无虞面色凝重,才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不对劲。
司朗此时叫二人起来:“燕姑娘,初次见面,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你和阿虞在这里遇见,出乎我们所有人预料。你能向我行礼,我也很意外。阿虞和你并肩朝我行礼,我更意外。”
燕山景抬起头,直视司朗的眼睛,这位中年人微微一笑:“哦,其实也没那么意外。阿虞总念叨你,欢迎来南理。”他话里有话,但又点到为止,燕山景心中颇觉异样,这事只能回头问姬无虞。
司朗带来了不少蛊师和巫医,他们一路上顺手救治了不少伤患,九蛇山最近雨季,摘月斋的北辰又横冲直撞,许多人不慎坠崖。司朗能救一个就是一个。崔霁立刻加入了治疗,燕山景也同样去照看。
她回头深深看了眼正站在舅舅身前的姬无虞,两人同时看向她,燕山景收回目光,走向伤患们。
骨肉亲
南方的梅雨季节,空中的云彩不是飘过来的,像是从山顶长出来的,雨云想下就下,时而雷鸣大作,时而淅淅沥沥,随心所欲,宾至如归。恐怕只有空中仙人,具备神力将这雨云连根拔起,九蛇山道才能豁然开朗。
司朗和姬无虞并肩站在内室里,农家屋舍简陋,夏雨滴答,被褥潮湿,司朗的指尖冒出蓝色的火焰,他轻轻吹灭:“你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很般配。怎么遇到的?”他的般配咬字很轻。
“九蛇山上遇到的,她受伤了。”姬无虞隐藏了中毒之事,那必然会激怒舅舅。等尘埃落定后再提起……不,还是不要提起。
司朗来回踱步,他手指尖的蓝色火焰时明时灭,他一转身:“你本来就心意不坚!姬太君好不容易同意取蛊,你一见到那个小女娃,肯定又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茶剑道人说的什么天命,那都是骗你哄你的。”
司朗的立场就是姬无虞母亲的立场。姬太君不声不响将几岁的阿虞抱走,和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娃娃做了婚约,种了蛊。两年后,姬太君又将孩子交给茶剑道人抚养。她的儿子儿媳都无权置喙姬太君的决定,她在雪廊的话语权胜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