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岛上的邻居,把他带回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何美兰和江建波正在吵架,嘴里说嚷嚷着钱不钱的,江建波见到他还挺高兴,但何美兰却冷着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一刻他觉得何美兰或许根本不想他回来。
再后来是他十岁那一年,江建波出海的时候被鱼钩钩破了大腿,得住院一段时间,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他当时还在学校上课,何美兰找到学校,课还没上完就把他叫出去,让他跟着别人家的渔船出海去打鱼。
他那时已经长高,但光长个头不长肉,就好像整个人被生生拉长,瘦得胳膊跟竹竿差不多粗细,大腿还没有何美兰手臂粗。何美兰说道:“你弟弟不能饿肚子,你吃了家里那么多饭,也该出一份力了,我跟你姑姑要点钱,等钱要到了你再回来上学。”
他只得暂停学业跟着船出海,第一次晕船晕得厉害,根本站不稳,在人家收网的时候忍着恶心使劲儿往上拉,柔软的掌心被勒出一道道血痕,晚上回去写作业连笔都握不住。
何美兰见到了还讽刺他:“呦还在那儿看书呢,要我说这学也不用再上了,你以后就接替你爸出海去吧。”
江屿听完这话顿时就攥紧了笔,后来江建波出院了,腿明明没事却推三阻四不肯出海,当着何美兰的面一瘸一拐,等何美兰走了就飞快从抽屉里拿钱出去赌。何美兰也向江海澜要到了钱,但却没提让他回学校的事,他没忍住跟何美兰说,何美兰立刻就回绝了,鼓着眼睛瞪他,“上学不要花钱啊?”
他没办法,只能白天出海,晚上去借同学的笔记回来自己对着看课本,这种生活大概持续了一个月,他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有一次从船上下来还没走到家门口就晕倒了,醒的时候被邻居送到医院,他实在无法忍受,第一次拨通了江海澜留下的号码,江海澜这才赶回来,之后就把他带走了。
十岁以后江海澜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基本没有分开,怀孕生孩子不是一天两天,那肯定是在他十岁之前发生的事。
可是江屿细细回想,在他十岁之前,每年过年江海澜都是会回来岛上的,其他时间也会回去两三趟,他印象里的江海澜并没有怀孕的迹象,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还有,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怎么一直没听江海澜提起过。
江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在意,他低头搅动着粥,等回过神的时候,那碗山楂冰粥已经被他搅得一团乱,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
吃完饭离开之前,江海澜去了一趟洗手间,江屿正低头在手机上查看路况的时候,旁边那桌的年轻夫妻带着孩子朝他走来,站在桌子旁边向他道歉。
那位妻子满怀歉意,说道:“刚才碰翻了你姐姐的包真不好意思,没有东西摔坏吧。”
江屿愣了一下,从椅子站起来,“没关系,没有东西摔坏。”
听到这话他猜对方把江海澜错认成他的姐姐,笑了一笑后又说道:“但她不是我姐姐。”
那位妻子转头同丈夫对视一眼,他们刚才就想来道歉,但是看到江屿捡起东西后一瞬间脸色就变了所以一直没敢过来,吃饭的时候还在担心是不是把重要的东西给碰坏了。
丈夫此时说道:“我就说吧不是姐姐,你非说是姐姐。”
“哎呀不好意思我搞错了,主要是你母亲太年轻了,所以我就以为是你姐姐。”
江屿又愣了一下,母亲吗?
这一回他没有反驳,只说:“没事的。”
妻子又对一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小男孩说道:“元宝,跟叔叔说对不起。”
小男孩这才抬起头,瓮声瓮气地对江屿说:“叔叔对不起。”
“没关系的。”江屿在他头上摸了摸。
等江海澜回来,他们就离开餐厅。经理把他们送到门口,按下下行的电梯,等电梯来了,江屿让江海澜先进去,然后自己才跟着进去。
电梯里点着好闻的熏香,轿厢四面都是镜子,江屿便盯着前方的镜子看,直到江海澜问他在看什么。
“在看您。”他转头说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江海澜对着镜子照了照,突然叹了一口气,将鬓边碎发向后抚平,说道,“姑姑老了。”
“怎么会呢。”江屿立刻说,“您永远年轻。”
江海澜笑了一下,似乎在笑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她在镜子里温和地同江屿对视,说:“时间是公平的,我在变老,可你也在长大不是吗?”
那一瞬间江屿突然感到难言的酸楚。
江海澜原本叫了司机来接她回家,到楼下的时候司机还没到,得等一会儿。江屿想了想,对她说道:“我送您回去吧。”
江屿把江海澜送回别墅。
开车的一路上他都在想,他应不应该问江海澜孩子的事情。
大约是这一段时间太过操劳,或者过得不顺心,江海澜显得有些疲惫,前半程还跟他聊天,问他新车开得习不习惯,到后面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过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江屿侧过头,看到了江海澜头上的几根白发,其实不近看并不明显,但那一刻他的心也好像被刺了一下,莫名难受。
等到别墅,杨崇山并不在,江海澜说他去了瑞士。
瑞士医疗发达,杨崇山大概率是去看医生,他选择自己前往,妻子和儿子都留在国内。
江屿原本打算待一会儿就走,谁知突然下起雨,还越下越大,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都看不清外面的花园,隐约间他看到于伯跑过来,拿着一块防水的油布给新栽的花苗挡雨,于是也出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