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说几个字,手臂上一股大力。杨擅将他援至身边,笑意明朗:“我没记错,阿弟是第一次来原州?跟我走,山上看得全貌,带你认认城里。”
太子发话不容抗拒,杨修元被堂兄拖着往山上走,只好眼巴巴看着辛时与魏慎荣带着杨擅分拨过去的一个护卫往怪石嶙峋的山坳坳处行去。他频频转头看,脚下一时不察踩空,在杨擅一叠声的关切中重新站稳,摇一摇头,再回身看时,对面三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蹤。
辛时那头无杂人干扰,走得还算是顺利。
未到崖口,因爬得足够高,已能望见灵水,源头隐没在群山之中,下游一片汪洋。魏慎荣自顾自摸着岩石往水边斜去,辛时与那东宫护卫也跟上,见他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沓薄薄的纸,又从腰包里摸一支芦苇坐的硬笔与一小瓶墨,四下里看看,捡了块干净的地蹲下。
他一把东西放在地上,纸张就被风吹地哗哗翻页。笔杆与未打开的墨瓶顺着岩石翻滚下去,辛时眼疾手快地挡住,递回给魏慎荣,然后同样蹲下来双手按着纸边,给他做人工纸镇。
魏慎荣道:“失策,失策”,又道:“多谢,多谢”,拔开墨水瓶蘸了水在纸上走笔。他的画工很扎实,简单两笔勾勒出川流走向,又加上些许批注,在风吹干墨迹的同时收笔、折枝、站起走人,一气呵成。
他一路走,一路与辛时道:“我看灵水泛滥的原因很简单,上游和下游宽窄差这麽多,川河沖出平原的老毛病了。山谷水流急,一到平地,周围没阻挡,就没个规章地乱流,通过城门口这段,河床一定很浅。原州气候好,估摸着州郡先前没察觉出什麽毛病,没在河道边上筑坝,这回天公异常,河道洩洪能力不够,指定就泛滥……”
辛时没话说,他不是个中专家,只能听什麽是什麽,又问魏慎荣解决方法。魏慎荣道:“这也好解决的,河道挖深一点,疏通疏通,就没事了。我觉得嘛,反正是要挖,这里,这里……”
他重又掏出纸,快速地在背面刷刷画两笔,指给辛时看:“这回灵水泛滥,从出谷口四里地左右,重新沖出了一道支流。反正要挖嘛,其实这一片农田,取水很不方便的,要是分流口修整好了,不但洩洪,还能利民灌溉。”
辛时看得一头雾水,对比图纸与山下河水,分辨不出任何一条“河道”。魏慎荣指了又指,东宫护卫在旁边看热闹,煞有其事地边点头边“哦、哦”两声,其实也是含糊其词,努力片刻,不得不放弃对两人的说教。
辛时笑道:“魏公怎麽说,我们记下来一会与州郡官员複述,他们一定听得明白。”
魏慎荣于是又高兴了,连连点头,道:“很是,治理灵水并不难,只要上下齐心。”拉住辛时继续往前走。
一行人跟着魏慎荣的步伐,时走时停,写写画画,没到目的地,已经消耗近两个时辰。那位被杨擅派来的东宫护卫不知是否担着监视之责,人倒不错,行路拖沓却无任何不耐,遇见险峻处还主动搭手,眉眼笑眯眯,一团和气。他先把魏慎荣举上岩石,又一把推辛时上去,这一道陡坡有齐胸之高,很是难爬。辛时站稳后很快回身,攀住树杈伸手给那护卫借力,好把他也拉上来,魏慎荣见两人还要磨蹭一会,环顾四周弯腰拾起一块板结的泥土,碾碎后在手掌中拨弄一会,最后抽出绢帕,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塞回腰包中。
辛时与东宫护卫一擡头,看见魏慎荣宝贝泥土的样子,忍不住笑。魏慎荣也和他们一起笑,解释道:“疏浚河道,土质很重要,得知道河底下是不是淤泥,淤泥好挖,碎石也好挖,岩石就有点麻烦了……河岸也很重要,土要是太松,沖着沖着跑水里去了,那样河道不就越变越宽,又窄了,还得泛滥,就要筑坝……但光山上看看不够,要回去看往年记录,嗯,对,县志里应该有记载的,或者问周边的老农民。”
他们离崖口已经很近,隐隐绰绰望见两个身影。还有人也来了这里?急忙登上前看,却见是毛公裘和李令抒,不知怎麽从东肴山绕过来,见到辛时一行人,向他们招手。
魏慎荣诧异道:“两位怎麽也来了?不是跟着殿下在东边山头上吗?”
李令抒道:“看完了,从山阴绕过来的。魏公对灵水有何见地?”
魏慎荣便把方才一路与辛时说过的话,洋洋洒洒对毛公裘和李令抒又说了一遍,却见两人频频左右相望,兴致缺缺。苦心推敲的方案不受重视,魏慎荣心头腾起不愉,当下沉不住气,就问:“两位有其他意见?”
毛公裘道:“魏副使说得很对,可是灵水体量巨大,全段疏浚太耗费时间。水边的农户还等着回家呢,一直当难民救济,说出去也太不像样了。”
魏慎荣道:“没说不叫他们回去,灵水过段时间总要干的。那时就可以迁回去,一边播种,一边疏浚河道,工时用劳役抵,一举两得。”
毛公裘道:“某与李公商量,有另一个提议。比起下挖,上筑更快捷,在河两岸筑坝,将河道重新整修出来,就不会泛滥了。”
魏慎荣当即叫道:“那就变成悬河了!不行,不行,毛治使,你这样解决得了一时问题,万一下回河水决堤,很危险的,地上水是防都防不住……”
李令抒打断道:“怎麽会决堤?先堆沙袋,然后夯土筑坝,每季派人检修,够结实了。灵州不过是气候偶然有异,待殿下昭告先人,有神明保佑,不会再出问题。魏副使,你那方法是治水老门道,够稳妥,不出错,但也要因地制宜,清河床首先要断水,现在四下汪洋,哪里去找水库,难道先就地挖一个蓄水池子出来?一段段截流,一段段挖,就算能从现在开工,没一年半载清理不完,我们留在原州的时间有限,哪里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