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元依言回转,脱了衣服挂在架上,坐入水中。辛时找到篦子,卷起两边袖子将头发一股脑捋到眼前,舀水打湿。
杨修元捧着水往脖子肩膀上浇。他看着辛时动作,不多时道:“每次看你都觉得,我们两个比起来你真得好白。”
辛时刚往发上打过皂,正拿篦子一点点梳理污垢。他歪着头,闻言将湿发往耳后顺一顺,道:“日常居堂屋办公,无风吹雨淋,当然白一些。”
顿一顿,又问:“早上吃什麽?”
杨修元不答。他洗得很快,抹去汗水后此刻已经从浴桶里站起来,反问道:“你想吃什麽?”
辛时道:“我骑马路过历成坊,吃那儿的胡饼。你吃不吃?叫芝奴跟我一起去,给你带回来。”
杨修元道:“叫他去,还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在那吃了回来。”
辛时道:“也行。你骑那匹三花马,稍慢了点,不差。”
杨修元道:“时间早,走过去罢了。你要进宫,让芝奴替你把马牵着。”
说着同样擦净身上的水,穿衣走到辛时身旁。用来浇水的瓢还躺在浴桶中,背面画着竹叶,上涂一层松油,笔墨粗糙,颇有古风。杨修元捡起来重新舀水帮辛时沖头发,又吹开水面浮沫将沾了澡豆屑的篦子洗一洗,甩去水道:“篦子借我用用,我也梳头。”
辛时拧发,道:“你用就是。”拧完抽来布巾擦头,直起身,又问:“还有开水没有?”
杨修元说有,辛时便走出去,远远听见是进了厨房,不知鼓捣什麽。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一壶茶并两个碗,往桌上排开后倒了两盏,道:“藿香解暑消热,你也喝一点。”
正说着话,住在偏房的奴仆听见陆陆续续的动静也醒过来。芝奴带着阿衡走入主室问安,辛时正坐在桌边和杨修元喝茶,招手让家奴过来,将剩余的汤水递给他们道:“天气热了,都喝点,防着中暑。”
芝奴笑道:“藿香的味道一闻,当即精神,好起来干活了。”
说罢与阿衡拿出去,不多时又来服侍辛时更衣。辛时此刻身上套了件半臂,想一想,只命芝奴开箱取一件米白的窄袖丝衣。杨修元见状问:“你不穿制服去吗?”
辛时道:“穿制服上街吃饭,不成体统,被人看见要挨骂。索性时间早,等到翰林院后再换也不迟。”
杨修元便不再说什麽。芝奴问:“阿郎要上街吃饭吗?”
辛时点点头,道:“你多带些钱,将家里人的早饭一并买回来。今天不开竈。”
芝奴应声,喊阿衡来接替,跑出去準备零用。辛时拿来袍袋,将里面的腰牌、笔墨、零钱等物什一应数过,往腰间别上,对杨修元道:“走吧。”
小室闷热,一到户外,立刻风清气朗起来。天色微明,不少贩夫走卒在路上活动,待到历成坊门口,那卖胡饼的摊前已排起十几人的长队,辛时见状,对杨修元道:“教芝奴去买,你和我找个坐处。”
杨修元疑惑道:“这路边的小铺,还能有坐处?”
辛时从芝奴手里牵过马。嘱咐完家奴“买两个羊肉的,一个芝麻的,再买三个实心的带回家”,再对杨修元笑道:“你且跟我走便是。”
两人牵着马拐入旁边小巷,走不到百步,见房舍之中一户人家摊开门面来,里头百八十个大缸垒在一块,竟是个不起眼的饮子铺。店内已经坐着几桌人,辛时将马在门口栓了,一边整理马绳,一边朝内喊道:“老师傅,我们买你两盏饮子,坐这吃饭使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大缸后的老汉连忙直起身招呼客人。“看看要喝什麽?”
辛时是此地熟客。他不看墙上的木牌,便道:“我要紫米浆。”
老汉拿了长勺,揭开盖。他吆喝道:“紫米浆——大碗小碗?”
“小碗。”辛时言简意赅,又转头去问杨修元:“你喝什麽?”
墙上饮子名目繁多。杨修元看酸了脖子还未能下定决心,道:“让我再看一看。”
辛时笑一笑,道:“随便选吧,味道都不差。不喜欢再换。”
杨修元道:“神都真是无所不有。”说罢不再纠结,目光落在哪个上面便念出来,道:“我要这个——桃叶鲜。”
“好嘞,桃叶鲜。”老汉说着,又揭开某一坛盖子咕嘟咕嘟舀水,咳嗽一身问:“要糖不要?”
辛时问:“饴糖干糖?饴糖就不要了,串味。”
老汉笑道:“郎君太看得咱们家,不是市里的饮子铺,哪放得起干糖。”
说罢将手里的饮子往台面上一掼。辛时过去拿,才碰到自己的那只碗又推回去,道:“老师傅,你这怎麽是凉的?我要热的。”
“要热的早说。”老汉一伸手,将碗卷回去把碗中米浆一倒,换了碗新的上来。“喏。紫米两文,桃叶鲜一文,一共三文。”
辛时从袍带中拿了钱,与杨修元端碗到桌子边坐下,刚巧芝奴买到饼寻过来,便就着引子吃饼。饼中羊肉烤得正好,因出炉及时,还滋滋冒着油,杨修元不多时吞了半个饼下肚,待要喝水却皱起眉,辛时见状问:“不好喝?”
杨修元如是道:“有点怪。桃子味道没吃出来,倒有一股涩味。”
辛时笑道:“你不会挑。”
说罢回头,向那老汉招呼道:“老师傅,打三两荔枝水。”
那头才答应下来,听两人说话的杨修元已经忍不住,道:“什麽东西这麽金贵,按两卖。”
辛时又笑道:“你却忘了自己从前金贵,这样的东西入不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