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后劈头便骂:“我还没嫌弃他,他先嫌弃起慧娘来?果然是穷乡僻壤里来的莽夫,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非看中你,为这点小情小爱,头脑都迷昏了,陛下要被气出什麽好歹,你们两个都别想善后!”
说罢将辛时晾在原地,唤了阿韵,向天子居所飞奔而去。还没进殿,已听到神皇愤怒的质问:“不成家,你对得起父母吗?”
神后一步闯入含宸殿,高呼道:“陛下!”
神皇坐在床上,脸色已被气成赭红。贸然被打断,他一捂嘴,躬起身急促地咳嗽,神后忽视脚边的杨修元,坐到床边聚精会神地替天子抚背消气。
神皇颤颤举手,对着杨修元道:“七娘,你看这个不孝子……他说他不娶慧娘!他凭什麽不娶慧娘,啊,大哥就这一个儿子了,不把婚事料定,朕怎麽和他父母交代!”
神后道:“陛下息怒。”擡头去看杨修元,唤人道:“把宋嗣王带出去。”
杨修元闻言,还想陈情:“殿下,我……”
“这里没有你议论的份!”神后厉声打断。“陛下和我还没死呢,婚事什麽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小辈擅自做主?宋嗣王被邪气上身,才说出好些浑话,把他送回家去好好休息。”
那当值的禁军很机敏,一见中宫发话,立刻上前提起杨修元,将他的双腕纂在手里送走。神后依旧拢着丈夫,待闹剧消停,过了很久,神皇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
“三刻钟前的时候,朕听说宋嗣王求见。”已近暮年的天子缓缓开口。“朕一开始还纳闷,好端端的,进宫干什麽,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娶妻,高兴傻了……没想到竟然是来拒婚。他凭什麽拒绝慧娘?舅哥家的姑娘,正儿八经的皇亲,还不满意吗?七娘,你说他为什麽要拒绝,这不是伤朕的心,伤大哥大嫂的心……”
神后安慰道:“他既然不中意,慧娘就不嫁了吧。”
“怎麽能不嫁?”天子着急起来。“大哥大嫂就这一个孩子了,修元的婚姻,势必要办得最好。慧娘虽然姓应,但从小养在你膝下,放眼整个神都,难道还有比她更高贵,更合适的人选?再说了,被未来丈夫拒绝,这事情传出去,慧娘的名声怎麽办!”
“大家。”中宫国母放缓语气,覆住天子枯瘦的手背。“你看这孩子这麽倔强不省心,表面碍着君臣长幼尊卑之序,内心恐怕是极有主意的。他不待见慧娘,现下这麽一闹,更是不快,如果还要硬把慧娘过去,能消解误会是欢喜,可万一不得丈夫喜欢,日子过得该有多惨淡……阿嫂去得早,这麽多年了,妾看慧娘已经和亲生女儿无异,陛下既然也心疼她,就要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考虑,闺名事尚小,她这软绵绵的性格,受了委屈也不敢哭,真到婚姻成定局的时候就晚了……”
神皇不说话,闭上眼睛,将头枕在妻子肩上,内心似乎有所松动。杨修元都敢来跪求不娶,还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倘若强把应婉慧嫁给他,对长辈不敢有怨言,对新婚妻子却不知要多麽怀恨在心……杨修元虽然是宗亲,是长兄的孩子,但到底多年不见,不比从小养在身边的应婉慧,天子与应氏家族更为亲密。
正休息着,门外走入一人至神后身边耳语。中宫国母侧身听完,对天子笑道:“道宫的人来了。陛下可要宣见?”
“不见,叫他们回去。”神皇犹闭着眼,面色倦怠。“朕现在没心思。”
神后劝道:“想必是送问征吉兇的。陛下还是见一见,听道宫如何说。”
“事在人为,这还有什麽好蔔的?他杨修元都敢来拂朕的面子,难道朕还要期待他……对新婚妻子有好颜色看?”神皇说着,声音不自觉又染上些许怒意。“你说得对,他不要,慧娘就不嫁了,非得嫁给他不可吗?只是,这都定了,朕都向礼部传过敕了,再要改变主意,朕……朕拿什麽脸面去说?”
“这有何难。”见天子回心转意,神后笑意晏晏。“宋嗣王虽说不拘管束,然赐他宅邸当日那番哭诉,可见是真孝子。陛下只说他一早为父母入过道门,不事婚姻,于两人名誉都无损。”
“他若真是孝子,就不该毁坏自己的婚姻。”神皇长叹一声,松了口。“他怎麽就看不上慧娘呢?朕还是想不明白。七娘,会不会是他与谁私下里好上了,这才不愿意娶别人,你常与内宅命妇打交道,有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
神后思索片刻,道:“这倒未曾听闻。”
“算了,算了。”神皇摇头,不愿追究,愤怒到尽头转为些许失望。“当年建大哥既亡,我未替他管教儿女,反而发配远地,才致使这孩子落得如此不孝模样。这也有我的错,不能完全怪他……”
眼见天子自怨自艾,神后转移话题安慰道:“俗语云,‘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诸人性格,先天早已化定,无关日后教养,也偏是大哥家这一个老幺,生来如此,难管桀骜。”
神皇叹道:“老幺呢,少不得偏宠。就是我们光寿,也比两个哥哥骄纵。”
神后笑道:“陛下怎又数落起他。光寿纵然胡闹,孝心比之兄长不减,前几日从洛阳派人折来的花,妾还在床头插着。兄弟三人中也只有他如此,一枝花儿都想着父母。”
谈论起自家幺子,神皇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抓住妻子的手问:“光寿新婚这几个月,可有动静了?”
神后道:“还未。不过妾听说他小夫妻两个夜夜同房,一直在努力,想必再过不久,就能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