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碰着一双黑沉沉的长靴,他拎出来瞧了两眼,是满崽知道他要去西北,担心边境苦寒难耐,特意连夜赶工缝制的,单从外表来瞧,这只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长靴,单内里却是用的上好的鹿绒,穿起来极软和又不冻脚,只是他走得匆匆,也未曾来得及试试这鞋合不合脚。
正好现下有闲空,他脱了自己脚上磨得发白的军靴,套上自家小叔叔做的皮靴。
刚下地蹦哒了两步,脚底板漫上来一阵刺痛,他忙不迭扯下皮靴,往床板上倒扣了两下,竟倒出来些零零散散的碎银子,还有一张纸条。
早在看到碎银子的那一刻,大福心里便酸酸涩涩地不得劲,他抹了把脸,将纸条展开。
“小崽子,军营的日子过得如何?没有你想得那般美滋滋吧?不过,你若是打算坚持留下来,这些碎银子就是小叔叔塞给你的贴补,若是要一朝扛不住,想要回来,那就是你回家的盘缠,人活一世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小叔叔永远站在你这边,大不了小叔叔去向阿兄给你求情,决计不让他笑话你。”
满崽知道他是来吃苦的,生怕他在军营里难过,提早换了碎银子塞进了他必穿的鞋子里。
“切,谁要临阵脱逃”大福心头哽了哽,他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将行李重新收整了一番,从里衣的夹层里,同样找出来被特地藏得严严实实的一小把碎银子,照旧还搁着纸条。
“世间最好最好的哥哥,上京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望哥哥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碎银子是我偷偷放上的,阿爹和爹爹都不知道,外面终究不如家里面舒坦,莫要委屈了自己,银钱花完了我再想办法,等哥哥凯旋而归,即便你偷偷跑回来,也是祈安最最最最喜欢的哥哥,。”
怪不得他此趟出行,一向散漫贪懒的祈安主动将收拾衣裳的活计包揽了过来,弄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大福扯了扯嘴角,赶在嘴边的笑意,被忽而翻涌上来的思家之情淹没,他死死咬着下唇,喉咙里一阵发干,其实前两日,参军的新鲜感逐渐消散后,他便已经忍不住想家,夜里每每辗转反侧睡不着时,总一个人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怔怔出神,想念阿爹和爹爹,想念祈安,想念小叔叔和小叔夫,想念从小到大熟悉的所有。
祈安这会儿跟着满崽在茶楼里听书,说书先生说到兴起之时,俩人乍然心里一咯噔,也不知道哥哥大侄子有没有发现自己准备的“惊喜”。
今日营地里的军医都被常知衍派去镇子上,给百姓们义诊,独留常庭晚一人看家,他正忙着整理药方,蓦然听见营帐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声音似是在极力压制着,以至于听上去仿若有小狗嘶叫一般。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儿,想着没准又是哪个新兵蛋子吃不得军营的苦,藏起来偷偷掉眼泪,这种事儿,打他入营做军医,都已是司空见惯了,可乍一想到新兵,大福俊秀英气的面容倏地出现在脑海中,他鬼使神差地搁下手中忙活了一半的活儿,出门循着哭声摸了过去。
营帐附近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又往外围继续探寻,果不然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小狗”怀抱着一双皮靴蹲在石头后面,一面闷头啃干饼子,一面扑簌簌地掉眼泪,被濡湿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和鬓边,让此刻的“小狗”看起来愈发可怜极了。
常庭晚脚步一顿,藏在心里的某根弦,倏尔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答,大福一周岁抓周时,抓到了什么东西?(猜到的宝子们有红包哦~~)
番外二
大福被干饼子噎得直瞪眼,偏跑出来太急,随身也没带个水囊,他用力地吞咽着,忽而面前一双靴子闯入眼帘,他顺着靴子抬眸,“小、小枫大夫?”
常庭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是小枫大夫。”
“诶?那你是谁?”大福有些懵,他下意识地发问,声音像是哽在喉咙里似的,听上去酸涩又喑哑。
“我是谁?”常庭晚上前拎着他的耳朵,故作愠怒道:“你再好好瞧瞧我是谁”
二人之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近,连带着滚烫的气息也一并压了下来,常庭晚故意贴近了几分,几乎与他鼻尖蹭着鼻尖,“大福,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谢瑭自懂事起,就不许家里人再唤“大福”了,如今听着自己的乳名从面前之人的口中吐露出来,他惊诧之余,竟生出些许的怀念,幼时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疯狂地涌入脑海。
“常”他脱口而出,刚蹦了一个字,立时就被常庭晚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常什么常,我是小枫大夫。”
大福说不了话,只能“呜呜呜”地胡乱点头,被放开时,他脸憋得通红,被泪水泡得红肿的双瞳中粼粼水波流转,即便如此,也未能掩饰住满脸的喜色。
“你好像变了一副模样似的,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正值少年的常庭晚,五官相貌更偏嘉柔公主,但幼时大福去公主府,总被教导着不可抬眸直视公主殿下,遂,难为他一直觉得“小枫大夫”面熟,却愣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都认不出来才好呢”常知衍俯身轻锤了锤腿侧,他站着有些累,本想坐一坐,奈何这地儿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尘土,他蹙了蹙眉,到底没坐下,“除了那几个叔伯,这儿没人知道我爹是谁。”
“也没人知道我阿爹是谁!”大福喜滋滋地笑。这是他一早跟常知衍约定好的,或许有阿爹的荫庇,自己在军营里的日子能过得极好,但做一个小士卒,靠着学来的本领上位,应是也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