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也笑,一时?有个他们房里的小丫头抱着件斗篷来递给她,不耐烦地道:“大?爷叫你别?在风口站久了。”
趁那丫头走开,文英趣道:“我们家大?爷也算能体贴人的了。”
玉漏朝厅上望出去,见凤翔与二爷正在桌上陪那些男客,多?是亲戚家的男人,也有几位门下相公。他穿一件玉白的袍子,在那觥觞交酌间,也是位人物,占尽了风光。他一时?也朝她望过来,相看一会,叫了个婆子附耳过来说?两句。
但见那婆子在旁提了壶热酒进来说?:“大?爷二爷叫姑娘们也吃点热酒,身上暖暖和?和?的,就是开着窗也不怕。”
二爷那房小妾忙接了去,再三说?谢,又?拿了些钱赏那婆子,转头招呼玉漏文英吃酒。玉漏倒了杯酒,依旧端着走回窗前看那雪。
这雪下得真?是大?啊,不知池镜回去了没有?也许他早就等不得走了,大?年?夜的,谁放着家里的热酒热饭不回去吃,在那雪地里守什么?不见得有那样傻的人,何况是池镜。
不过叫他空等一场也好,不受点风雪,岂不当她是白占的便宜?她知道不落点空,那兴致反而?提不起来,人都是贱。
人真?是贱!池镜赌气想,大?雪天的偏跑到这乌漆嘛黑的巷子来,苦等半日,也不见个人影!他气得在背上踢了永泉一脚,“什么时?辰了?”
“只怕快三更了。”永泉冻得打哆嗦,把身上一顿拍,腆着脸钻进车内,“爷行行好,叫我也暖和?暖和?,我再在外头坐下去,都要变成个雪人了。”
池镜反跳下车,凛凛地朝那角门上走去,贴着门缝一看,里头黑魆魆的,只见几处房舍廊檐亮着灯,隐约听见些欢声嬉语,也不真?切。街上的热闹退了大?半,也还有人点炮仗放烟火,四下里东一声西一声的,轰得人异常烦闷。
永泉跟来劝道:“咱们回去吧,这会也不见出来,恐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咱们等在这里。”
不知道?不知道就更可气了。连他都还记得和?她有约,她反倒忘了不成?他恼得踹了那门一下,只听锁头链子哗啦啦一阵,又?沉寂下去,也并没有个人来,仍是死?沉沉的夜。
他觉得丢了面?子,不能不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回些体面?。因此想,也许玉漏是给事情绊住了脚不能来。这也不奇怪,大?年?夜的总是客多?,她又?是个下人,这里□□里唤的,如何脱得开身?
然而?他到底是淋了雪受了冻,回去路上心情也不能平复,心里觉得是吃了亏,理智上又?不肯这样想。
赶着归家,府里头正预备着放去岁的焰火,仆妇小厮门在园内各处空地上摆炮仗,闹闹哄哄地追赶嬉笑。大?宴厅场院里也摆着各式焰火,大?家聚在门首看,池镜从廊下转过来,本来没留意到他,这会也都看到他打外头进来了。
老太太因问:“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池
镜随口扯谎,“我往外头厅上陪那些相公们吃了几杯酒。”
老太太原就不知他几时?出去的,也就不理论,只说?一句:“你大?哥二哥他们也在外头和?亲戚家的男人们吃酒,你也去敬一回酒再进来。”
不一时?池镜敬过酒仍旧回来,他不比大?爷二爷,因尚未成婚,没有女?人代他在长辈跟前侍奉,只得亲自来。这里的烟火爆竹也放过一轮了,大?家还回厅内坐着听戏说?笑,池镜便接过酒壶四面?斟一轮。
也不知围屏后头唱的哪出戏,正唱到观灯一节,老太太坐在大?宽禅椅上,举头把厅内四处张挂的灯笼看了一遍,笑道:“亏得我们二奶奶好眼光,这一批做灯的匠人请得好,样式没什么稀奇,只是上头描的那些画倒很新奇,不知是些什么神佛,往常竟都没见过。”
那里桂太太接话说?:“做灯的师傅哪里知道这些,都是络娴自己想的法子。我也不晓得她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从前因她新进门,许多?事不解内情,不放心交给她去办。头一回交给她这一项事,没承想倒合了老太太的意思。”
话音甫落,便障帕咳了两声,忙吃了口酒,吃进去嗓子愈发痒,接连又?咳了一串。桂太太是大?太太,原该她主?理家务,就因她身子不好,老太太就常对人说?:“把这担子压她头上,岂不是耽搁她养病?少不得我是个劳碌命,注定一世替儿孙们操心。”
桂太太倒是想理事,只是老太太既如此说?了,她倒不好狠争,怕人说?她急着抢班夺权。因此只得一面?将养身子,一面?等着,想着老太太终有病老体弱的一天,到时?候还想独揽大?权也是有心无力,不得不把家交给她当。谁知苦等这些年?,老太太照旧硬朗,她自己反愈发精神头不济。
好在她还有两个儿媳妇,可以调兵遣将,这点比燕太太强。这时?老太太赞络娴,她便暗朝络娴使个眼色。
络娴领会,忙走到老太太跟前福身,“孙媳妇是头回办这事,本来办怕得不好,今见老太太瞧着高兴,孙媳妇就心安了,往后还要老太太常指点着我呢。”
老太太将胳膊歪在扶手上头,细看她一回,笑着向众家亲戚女?人们说?:“我这二孙媳妇乖觉伶俐,心眼又?直,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我喜欢。”
众人自然顺着夸赞奉承络娴不绝,大?奶奶翠华听着唯恐落了下风,也赶来跟前撒娇耍赖地把老太太搡一下说?:“老太太只顾疼弟妹,就不疼我了。”
这不是明着说?偏心?老太太一听就不耐烦,然而?还是笑着向她点头,“你自然也是好的。络娴新进门,你又?是嫂子,她还要望着你办事呢。”
众人少不得又?把翠华夸赞一回,老太太歪在椅上笑着看着,见厅内人影幢幢,都是只望着她的风,心里十分受用。
一时?眼扫到燕太太沉默少言地坐在席上,她心里忽然敲了记警钟。她只顾在这里周旋这年?轻的妯娌二人,险些忘了,翠华络娴到底都是大?房的人,不论她们哪一个占去上风,都是他大?房得了便宜。
这可不行,她就是这家的皇帝,左党右派全?靠她一人顾全?,一旦哪头过分失衡,恐怕威胁了她的权威与地位。
如此一算,又?把慈爱的笑眼老远地移向池镜,“只等我们镜儿娶一房能干的媳妇进来,我们这个家才算是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