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淡而又?淡地笑道:“难道日后叫池家的人到这破巷子里来迎亲?连他们家的粗使下人瞧了都要笑话?。再则说,爹过些时做了官,亲朋好友上门看着也不?像。还有一层,”说着,把?眼睇了睇她娘,心里蓦地有报复性的快意,“爹不?是要讨姨娘?眼下讨进来这家里也没处住。寻一处大些的宅子,满破一百来两银子,就?是多讨两位姨娘也不?怕转不?开。”
秋五太太听了这话?,一把?将箸儿拍在桌上。连秀才惊一下,横她一眼,她就?没敢说什么?,端着他的碗扭头往厨房里给他添饭去了。
玉漏心中朝着她的背影狂嚣了两句,她是活该,她是活该!只觉一阵痛惜在胸口里翻腾过去。她是活该——听见自?己心里狂笑的回音,十分凄冷。
然而对她爹,却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恨愤过。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只是冷冰冰地鄙夷着,对他从未有过痛惜和痛恨,一切汹涌的感情都太费力气?,放在他身上根本是浪费,所以和他说话?从来是平心静气?。
连秀才亦是平心静气?地点头,“你虑得有理,我早就?这样打算了,可从前家中拮据,要买大些的宅子也难。昨日你带回来那些银子必定有余下的,不?够我再想法?子凑些来,赶在你出阁前,咱们一定搬家。”
谁知道出阁到底是几时,玉漏感觉是在和人比着赛着,暗里留神听着王家的事,与那何寡妇说定没有?几时办事?她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免得像给他们落下了似的。
一定要在表面形式上大获全胜!至于心灵上有没有失落和悲哀,谁又?理她?
第61章永攀登(十五)
趁着?玉漏回蛇皮巷的工夫,池镜这头便拐弯抹角地催他父亲和老?太太说。不催着?不行,他父亲在天大的事?上都是雷厉风行,唯独面对老?太太总是踟蹰不定。他猜他年?幼时候一定是给老?太太折腾怕了,老?太太那反反覆覆的性子不免叫人提心吊胆。
果然老太太一听这事便暴跳如雷,都知道有?这一遭,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说话,待个丫头好是一回事?,要?聘这丫头做孙媳妇又是另一回事。
她?一屁股跌在榻上,只觉脑门心突突跳着疼,便把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手撑住额头,横眼一看,那父子二?人跪在底下,脸上尽管发急劝着?,可只字不提“错了”,看来是打定了主意。
一干仆妇守在廊下,听见里头在摔碟子砸碗的,都是惊骇不已,纷纷贴着?墙根听。还是丁柔耳朵好,先听见?了几句,拉着?毓秀神色慌张道:“好像是为玉漏的事。”
毓秀敛起眉来,“为玉漏?玉漏的事?与二?老?爷三爷什么相干?”
倏闻里头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想都不要?想!”
大家再听,有?人震恐不已,“像是三爷要?讨玉漏做咱们家三奶奶。”
众人一听这话都围拢过来,“你别是听错了?”
蓦地“砰”一响,里头又砸了个杯碟,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出来,“她?不过是个丫头!还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先后跟了几家人家,见?我待她?好了,竟敢生出这份痴心!”
众人听见?,倒像是真的,一时间惊得鸦雀无闻,个个满脑门的疑惑,许多问题堆积起来,倒化?成一句奇叹——真看不出,这玉漏姑娘不声?不响的,却是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屋里说了半晌,后见?二?老?爷和三爷出来,丫头们一时都没敢进去,唯恐给玉漏带累着?也骂她?们几句。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的,到底还是推了毓秀和丁柔进屋。
丁柔忙着?拾掇地上蹦得到处都是的碎瓷片,毓秀则忙着?端茶去劝,比素日加倍陪着?小心,“老?太太,老?太太先吃杯热茶败败火,纵有?天大的气,也要?保重您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正经。”
老?太太胸口还怄得个起伏不定,板着?脸,脸上的皱纹都往下坠着?,“真是反了,竟想娶个丫头做奶奶,还是个身子不清不白的丫头!”说着?斜上眼睇毓秀,“你说说,那丫头在我跟前服侍这样久,竟没瞧出她?有?如?此狼子野心!也不知是几时背着?我勾引的少爷,迷得他五迷三道的,要?讨她?去姨奶奶也就罢了,我也不和他们理论,做正头夫妻?想都不要?想!”
她?细思细想去,竟追溯不到根源,疑心玉漏到她?跟前来,根本就是他们二?房早就设下的埋伏。这下倒好,跟前两个信得过的丫头,一个是与大房里暗中勾结着?,一个干脆不避忌了,居然妄想
做二?房里的奶奶!
毓秀道:“老?太太不依就罢了,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您不依,难道二?老?爷和镜三爷还敢和您争不成?”
“可不是要?和我争嚜!”老?太太想着?方才的情形道:“爷俩跪在这里,反拿了许多话劝我,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过分重门第?未免引人说咱们势力,又说什么古人娶寡的也多。什么古人?!难道他也作古了?古人是古人,他是他!”
毓秀没敢再劝,老?太太撒完气,茶吃了半碗,吩咐道:“去把大老?爷请来,镜儿到底是他亲生的,那个当爹的由着?胡闹,我看他这个亲爹管是不管。”
顺带着?将桂太太也叫了来,桂太太既不是池镜名目上的母亲,也不是他亲娘,不好置喙什么,只陪坐在底下椅上听他们母子议论,时不时由指缝间迸出一两声?咳嗽。
大老?爷向榻上侧身坐着?,一手扶在椅上,陪着?笑脸道:“儿孙的事?情,自是听母亲做主。”
老?太太冷眼乜他,“就是眼下我做不了他的主了才请你这个亲爹来问问,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放任镜儿胡来?”
自从将池镜过继出去,大老?爷心内早权当没了这个儿子,这些年?也从不问池镜的事?,谁知眼下又问到他头上来。他自是两头为难,想着?老?太太既要?他帮腔,想必是池邑那头业已定了主意,否则也不犯着?要?他来说话。若向着?老?太太,岂不是得罪兄弟?他那兄弟如?今在朝中如?此了得,哪里得罪得起?
便把扶头上的手蜷了又松,松了又蜷,犹犹豫豫笑道:“这孩子既早已给了二?弟,我不过是他的大伯,婚姻大事?,父母健在,哪里轮得到大伯大伯母说话呢?我还真是不好说什么,还是老?太太和二?弟商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