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在哪都有人上前与和搭话。若说最开始他还有点沉迷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但没过多久便觉出了其中苦痛,只恨自己不能拥有隐身的法术。
“还是七郎聪明。”
花厅里,陈汀一边低头自欺欺人,假装别人看不到自己,一边思考起了陈淮,也就是他七弟的处世哲学。
小时候的陈七郎也是族中长辈重点关照的对象。八岁便能成诗,那是何等的天赋聪慧?
但不知从何时起,陈七郎身上的关注就越来越来少,偶尔有人想起,也只是叹一句可惜便作罢。
从前陈汀不懂,明明他七弟天下第一聪明,为何要故意藏拙,平白被人同情嘲弄。要是他有那样的学识,非得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不可。
但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什么称赞吹捧都是虚的,能安安静静呆在自己屋里,不被人打搅地烤一下午火才是世上头等大事。
看他七弟,祭祖这么些天,主动和他搭话的人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啊!陈汀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面对那些烦人的交际应酬。
正如众人意料的那样,石灰砂浆一面世就受到了人们的热切追捧。城中富庶人家聚居的地方,白灰墙、青石瓦的府宅越来越多。进城的土路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农夫挑着担子兜售和泥用的砂石。
石灰砂浆大受欢迎,最先受益的要数那些当初在许家做工的年轻人。
那些人家府上又不缺钱财,谁不想做领头的那一批。要知道现在的江安府,坚固洁白的墙面不仅让人看着舒心,更是成了一种潮流。
首先那石灰需要从北方运吧?能有这份闲钱说明他们家底丰厚;再其次能掌握砂浆的配比,还需要有门路、有人脉。
因着这几个要素,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最先拥有白墙已经成了某种象征,一个证明他们家族兴旺鼎盛的标志。
需求远大于供给,这就导致蓬柳村拥有技术的年轻人们立马成为了香饽饽,那些富户大家几乎是在抢着雇他们做工。
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的众人显然有些无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找上了谢虞琛。
谢虞琛最初是不打算管这事儿的。他一直抱着的态度都是“我把技术教授给你,那这门手艺就是你的。后续能走到哪一步也都是看你自己,和他本人一点关系没有。”
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身补丁短打,双手粗糙皲裂,不停揉搓着,因为冬天生了冻疮,天气回暖后就开始发痒。
身上满是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操劳留下的痕迹,但面上都是兴奋的神色,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被突如其来的机会砸中的茫然。
这是有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东西,谢虞琛心想。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心软,最后还是没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叫来许大郎把他们带到前厅,在册上记下众人的姓名和能做工的时日。
有谢虞琛和许家食肆做后盾,替他们招揽工程,划分安排工作,这些年轻人便不会像刚才那样茫然无措,或因为没有经验生生错过一个大好机遇。
做这件事对他本人自己好处寥寥,但谢虞琛还是做了,缘由不明。至于其它像砂石生产,水泥运输的生意,也本着“不把钱赚尽”的原则没有管过。
天气日渐回暖,谢虞琛又把冬天收回去的躺椅给搬了出来。太阳温暖和煦,躺在院里依旧和去年秋天一样舒服。
外面因为石灰砂浆而掀起的热潮似乎一点都没传到他这儿,整个院子展现出一种“任外面纷扰喧嚣,我自安静悠闲”的雅致,非常清新脱俗。
上午谢虞琛去前院看了一眼酱油的发酵情况。
一个月前,发酵好的大豆已经被清洗净表面的霉菌,和盐水一起倒进大缸,盖上纱布开始晾晒。
晒酱选的是许家采光最好的地方,整整齐齐摆了三口大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谢虞琛总会想到以前电视里那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词。
“就在这儿晒,晒足一百八十……”
搞得他每次看到太阳底下的酱缸,就忍不住想笑。旁边干活的厨娘帮工们看得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惹人笑话的事。
后来到了淋酱的日子,谢虞琛找了一个三十公分长的竹篓直直插在酱缸中间。篓子上面的孔洞刚好是可以过滤掉豆子的尺寸。
酱汁源源不断地渗进竹篓,又被人用瓢舀出去,均匀淋在豆子上。
如此反复几十天后,酱缸里的豆子慢慢开始融化破碎成颗粒状,酱汁也逐渐从原本的土黄色便成了更深更浓的红褐色,散发出酱油独特的香气。
光是闻着这个味道,谢虞琛就知道这几缸酱油没酿失败。只等再接着晒上一个多月,让酱油的风味更加浓郁后,就可以过滤装坛。
过滤剩下的豆渣经过调味还能做成豆酱,用来炖菜或是做炸酱,味道都很不错。
等待酱油酿好的日子里,许家食肆的堂食也准备周全,第一批食客毫不意外,全是陈汀带来的。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汀作为一个被谢虞琛亲自盖章认证的“吃货”,他的那些朋友自然少不了几个对美食的热爱的人。
各式菜色一经上市,反响就很是热烈。那些年轻郎君但凡尝过一次许家食肆的菜色后,无一不是念念不忘地想吃第二遍,没过几天就拉着亲朋好友,再次光临了许家食肆。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许家食肆的名头很快便打了出去。
食肆的几间客堂里坐满了食客。他们其中有的是慕名而来的生面孔,有的则是来了好几次的熟客,专门带着亲眷过来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