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里多山,地方也穷,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周洲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着脸摇了摇头。
整个东山州的人口满打满算都不够万户,在南诏大小州府中的排名都是垫底的。下属的五个县里更是没一个富庶地方。
每年到交税的时候,他们大人都能收到一沓哭穷的文书。
“穷点好啊。”谢虞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反问道:“那东山州的刺史可曾见过你们大人?”
“不曾。”周洲摇头。
地方州府上的刺史大部分都是京官外调或者同级调任,少有从地方县令中提拔起来的,只有东山州是个特例。
没办法,东山作为一个出了名的穷地方,既没有油水可捞,又难做出政绩,实在没人愿意去,最后只好提拔了一个当地的县令坐到刺史的位置上。
自那位县令坐上刺史之位,满打满算还不够两年。律法规定地方官员每三年才会进京述职一趟,这位新上任的东山刺史自然是没有和乌菏见面的机会。
周洲低头琢磨了一回儿,也大抵明白了谢虞琛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毕竟谢虞琛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凭空捏出一张和乌菏一模一样的脸来。放在后世说不定还有机会,但就现在这个技术水平,显然没戏。
这样一来,去一个没人亲眼见过乌菏样貌的地方,显然会保险得多。
毕竟这位南诏大巫,最出名的特点便是银发墨瞳、喜着玄色衣袍。
如果非要再往里加一条的话,那应该是——
有一副足够销魂夺魄的样貌。
回想起自己昨天站在船楼的阴影下,朝着乌菏一步一步走过去时的情景。
他一身玄色的长袍被风扬起,嵌着金玉的革带掐出劲瘦的腰形。乌菏的表情很冷,周身的压迫感融进渐暗的夜色中,像是最名贵的剑,有着最尖锐冰冷的刀锋。
谢虞琛当时就想:他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俊男靓女,但却没有一个人,只一入眼,便教人心魂俱震。
只可惜“大巫”这一身份的威慑过重,寻常少有敢直直地对上他目光的人,自然便忽略那人的世间罕有的绝色样貌。
可真是……暴殄天物。
谢虞琛暗自感叹一句,转身回了房间。
自古以来,巡按御史对地方官员来说就是胆颤心惊的存在。
管你是官居正二品的大都户,还是从三品的上州刺史,见到巡按御史都得“迎跪道旁”。
毕竟巡按御史对他们的评价直接影响到自己头顶的这顶乌纱帽还能不能戴稳。
而那位大巫就不一样了,若是被抓住差错,别说脑袋上面的乌纱帽,就是乌纱帽下面的脑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若说寻常人只是畏惧乌菏,那作为年年都收不齐粮税的东山刺史关泰初,他本人就差选处风水不错的坟地,把自己给埋进去,省得劳烦乌菏身边的内卫动手。
要说关泰初这个刺史做得有多不称职,那倒也没有。治民、举贤、决讼、检奸,这些事他也兢兢业业地在做。
只是关泰初能力本就只是中人之资的水平,不然也不会在一个县令的位置上熬了将近十年,才捞到一个最末流的刺史之位。
再加上东山一带的先天条件就摆在那里——资源不丰,土地贫瘠。
是个实实在在的饥苦之地,关泰初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听闻大巫驾临东山的消息,州里大小各部官员日夜惶悚不安了数日,终于熬到一行人的车驾停在了城门下。
一大早,关泰初就率领两位长史、司马,以及六曹各部的参军候在城门口。
远远瞧见大巫的车驾,众人“哗啦”便跪了一地。
“恭迎圣巫大驾。”
“愿巫神佑我南诏。”
……
谢虞琛一下马车,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暗暗定了定心神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诸位免礼。”
一众官员应声站起,但仍是把头垂得低低的,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敢抬头平视。
谢虞琛的目光扫过众人低垂的眉眼,为首的那人模样很不起眼。
黑黑瘦瘦的一个,头发被深色的幞头包着,隐隐能看到鬓边的灰白。着一身半旧的赭褐色衣袍,衣襟的位置已经开始泛白毛边。
……这应当就是东山州刺史关泰初了。谢虞琛心想。若不是站在一众官员的最前面,他当真要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路过此地的小老头。
诚惶诚恐地走上前来,关泰初陪着笑道:“大巫一行舟车劳顿,卑职已经在城内备好了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谢虞琛顿了顿,看了一眼他身后稍显破败的州城城墙。
刚才恰有一阵风吹过,他总觉得有来不少灰土从这夯土城墙上掉下来了。
再配上旁边瑟缩着的众位大臣稀疏的头发,真是……
要多恓惶又多恓惶。
一阵让人惶恐的沉默过后,谢虞琛轻咳一声,勉强开口婉拒道:“一路奔波劳累,关大人还是先带吾一行人到驿馆歇息。至于接风洗尘什么的,就再说吧。”
“……是。”关泰初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引着众人进城,半点也没有因为谢虞琛的不赏脸而生气或失望。
不赏脸是好事啊!关泰初心道。
东山地穷,他们州府也没什么钱,好不容易凑齐一桌像样的席面,但也只是“勉强”而已。
自今天睁开眼睛,关泰初那颗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生怕这位大巫因为洗尘宴太过寒酸而迁怒于他们,现在终于能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