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行,晴雯就在外面,等会她说不定还要进来加热水,哎,你别……呕……呕……”
“好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吐起来了?快来人啊!袭人吐了!”
韩松也感觉到母体的难受,紧紧抓住子宫壁,心中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谁知道袭人的呕吐症状在休息后只是短时间得到缓解,第二天早上又吐了,而且闻不得油味道。非逼着屋里的小丫头们挨个去洗头,说是被头油味给熏着了。要知道,这可是数九寒天啊,又没有热水器又没有电吹风的,丫头们又都是一大把乌溜溜的长发,半天不干,冷得打颤,明里不敢违逆,暗地里怨声载道。消停了两天,袭人越发连饭菜的油味都闻不得了,只好天天躲在房里喝菜粥,见人吃饭就绕道走。
袭人早先在家时,对母亲怀孕生产还略有印象,心里恍惚知道自己可能闯大祸了,现在虽说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到底纸是保不住火的,迟早会被人知晓。与其被别人拿去告,不如自己去找老太太说,倒还占得一点先机。
袭人思来想去,心潮起伏,连无聊打盹的韩松也感觉到她的心跳扑通扑通,由杂乱无章转向渐趋平稳。
袭人决心已定,便银牙一咬,拧身走向贾母的住处。
风萧萧兮易水寒,母上大人你可悠着点啊。韩松心内默默祈祷。
袭人到了贾母房前,琥珀为她打起帘子,笑嘻嘻地说:“哟,袭人姐姐,你这会子来,是不是宝二爷又有什么要紧话要告诉老太太听吗?”
袭人微笑着说:“是啊,又劳动妹妹了,多谢。”
贾母见袭人进来,就说:“袭人,唉,我老叫不惯这名字,好端端的叫珍珠多好,小事儿精非改得这么拗口。”
袭人笑着说:“这是宝二爷学了诗书文章才改的。跟着老太太,我叫珍珠才显得富贵有身份,跟着宝二爷,换个名字才显得出主人是风雅的读书人。”
老太太点头笑道:“不错,你这孩子明白事理。”
袭人又说:“宝二爷如今真是长进了,平时没事也不乱跑,闲下来也读书写字,不像以前那么淘气了,想是一年大一年的,懂事了。”
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我原说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他老子只是不信,这下验证了吧。”
老太太又问宝玉今天吃了什么饭、睡了午觉不曾之类的话,袭人只管百般讨贾母高兴。
贾母见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丫头却还不走,她人老成精,心里便疑惑起来,观其神色,似有隐衷。便将一旁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去,这才沉下脸来,冷淡地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现在没别人了。”
袭人立即跪下泣告:“老太太恕我!”
贾母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吓成这样?”
袭人不敢抬头,半日,从牙缝中抖抖索索挤出一句话,“奴婢、奴婢怀了宝二爷的骨肉!”
贾母震惊地问:“什么??”
贾母瞪着地上缩成一团的袭人,不敢置信,许久才说道:“你不会告诉我说,是宝玉逼迫你的吧?他才11岁,懂得什么?再说他的品性我知道,不可能做出‘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来,定是你这没廉耻的小浪蹄子勾引他。”
袭人见贾母盛怒,只是磕头,不敢辩解。
贾母越想越气,猛地将手边的茶碗向袭人摔去,指着她大骂起来:“我派你去,是叫你好生监督照管宝玉,可不是要你妆狐媚子迷惑他。你喜欢他,就不能多少耐烦着点性子等等?等他年纪大些,我自会将你指派给他做通房丫头,你急什么?宝玉尚未成亲,先有了几岁的娃娃,这叫往后媒人如何说和?咱家脸又往哪搁?偏是我指定的人,偏偏打我的嘴!”
袭人满脸是泪,纤细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个劲儿地说:“是奴婢罪该万死,辜负了老太太的信任了!”
良久,贾母才平息了怒气,她缓缓地说:“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韩松亦在里面屏住了呼吸,这老太婆,不会让人端打胎药来吧。
人生像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人生又像茶杯,本身就是个杯具;人生更像茶叶,终究要被浸泡在杯具之中。
出世未捷身先死,纵有志向付水流。重生为受精卵的筒子你伤不起!
“你现在不能再伺候宝玉了!让房里其他丫头们看着像什么样子?你自己也没脸。先搬去府里西南角的蓼风轩住着吧,我会派妥善人伺候你。等孩子生下来,若是健全的男孩,也算将功赎罪,马上升你做姨娘,若是女孩,就只好送到珠儿媳妇处抚养,你呢,就一直呆在蓼风轩,此生都不要指望出来了。”冷酷的声音里除了威严,还有掩饰不去的颓然。
袭人瞪大了眼睛。蓼风轩!多年前,大老爷的一个小妾被人撞见偷情后就被关在那里,最后耐不住孤寂凄凉和众人的恶言恶语,“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最终悬梁自尽了。据说那屋子一到晚上总是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是府中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贾母看出她的惊恐,却无动于衷,她木着脸说:“鬼怪可是没有的事情!你别听那些有的没的。再说前些天才请道士做过法的,就是有什么也赶走了。”
袭人情知事情已成定局,求也无用,便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不让自己的颤抖表现得那么明显。她稳住心思,漠然地说:“谢谢老太太开恩。”
韩松感觉有一滴倔强的泪水仿佛穿透了肉体,直滴入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