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她问问齐声那盆桐油多少钱,按价把钱给他就是了,可邻里邻居的,她又担心齐声随便说个低价给她又或者压根不让她赔。
姚春娘可不想无缘无故欠个人情,但她也不敢一个人跑去镇上。
她想了想,挎着她的花篮子上屠夫那儿买了两斤肥肉适中的新鲜好肉,又买了一把韭菜加三十个鸡蛋,最后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回了家。
时辰还早,她快到家门口时恰巧遇到出门的齐声。
他没做工,衣服总算穿得比平时厚些,但也不像她裹着棉衣像个熊,只看着更显高壮。
两人面对面走近,谁也没打招呼。姚春娘是心中有愧不太好意思,齐声是纯粹不爱说话,他甚至看都没看姚春娘,双眼盯着前路,擦肩而过时微微侧了下身让她先走。
她眨巴了下眼睛,也没开口,学着他闷不作声。
门口这截路窄,姚春娘一手拿伞,一手挎篮,经过他时左手挎着的篮子不小心在他腰上轻轻撞了一下,他还是不说话,又往后退了小半步,鞋边都快悬在路沿外去了。
两人中间隔着个篮子,本来连衣裳都没挨着边,这下他一退,中间几乎能塞下个人。
这条路下方是块矮地,地里是之前张家种的十几棵柑橘树,如今正值隆冬,树上秃得比坝子都干净,但树下却是枯枝烂叶一滩污。
若不小心栽下去,准一身的泥。
见他避这么远,姚春娘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她感觉身边立着的不是个人,而是堵不会吭声的墙。
齐声身子还侧着,见她看过来,也垂下了眼,两人不期然地对上了视线。
齐声眼珠子颜色深,脸上又没什么表情,这居高临下的一眼看得姚春娘莫名心头一颤,她咬了咬唇,心道:他该不会心中正怨她泼了他的桐油吧。可她昨天还帮了他呢。
姚春娘的确长得好,身段俏,模样也俏,不然当初她爹也不敢把她留在家里那么长时间不给她相看人家。
乌发弯眉,肤白唇红,一双眼透得像装了春水。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如今明明是她欠齐声东西,被看了一眼,她眉头却皱得紧,反倒像是齐声的债主。她开口道:“你这么瞧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赔给你了。”
李清田把她比作周梅梅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就这脾气,年纪轻轻已经是远超常人,比炮仗还容易着。
齐声估计也没想到姚春娘会突然开口呛他,他目光扫过她利索的唇,眨巴了下眼睛,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他没脾气似的,被凶了一句也不见生气,依旧不吭声,只冲姚春娘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自顾自地走了。
他这温和样倒让姚春娘越发郁闷,感觉自己像是个恶人,她在心中腹诽了句闷葫芦,扭头回了家。
地动
姚春娘回家后没顾得上收拾,直接进厨房点了盏油灯,开始擀面皮剁肉馅。
这两斤多的猪肉韭菜馅饺子外加三十个鸡蛋便是她准备赔给齐声的“桐油”。
她买的时候本来打算给自己留二两肉炒来吃,但想起刚才齐声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别有深意,仿佛在一声不吭地催她还债。
最后姚春娘憋着不晓得从哪里来的闷气,把那两斤猪肉全剁成馅包了饺子给隔壁送了过去。
齐声不在家,唐安在外念书,就齐声的奶奶唐英在家。
唐英已经六十来岁,是个清癯瘦小的小老太太,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人,只模糊瞧得见个虚影。
听说她年轻时丈夫战死在外,连尸身都没找回来,她痛苦欲绝,为此哭伤了眼。
也是因此,村里人尊她一声大奶奶。
齐声将唐英照顾得很好,她不必像村中其他老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下地里干活,也不必忧心柴米油盐琐碎家事,所以身子骨格外硬朗。
姚春娘端着一大盆包得圆滚滚的饺子,敲响了齐声家半开的门。
屋里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是谁啊?”
姚春娘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是我,大奶奶,隔壁的姚春娘。”
她没来过齐声家,只在结婚那天和席上的唐英打过照面,说过几句话。
当时一桌子老人小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又吵又闹,唾沫星子乱飞,只有唐英浅浅笑着听人说话,不怎么开口,瘦薄的背挺得纤直,不驼不弯,像河岸边笔直的柳树干。
唐安也学着她的模样坐得板正,从盘子里拿了颗软糖剥给她吃,她还轻轻揉了揉唐安的脑袋。
姚春娘从来没见过这么温和的老人。
她觉得唐英身上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不像她外婆,三句话说不上就要和人吵起来,骂人刺耳得狗都不听。
姚春娘这炮仗脾气有一半都是从她外婆身上学来的。
姚春娘进了齐声家的第一感受便是“空”。
或许是因为担心唐英眼睛看不清不小心磕着碰着,齐声把家里收拾得格外干净,路中间空空荡荡,不见板凳也不见椅子,矮凳高桌都贴墙放着,四角用软布厚厚包了几层。
除此外,齐声家里每一间房都留了一面空墙装了齐腰高的粗横木杆,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唐英扶着木杆在屋子里自由走动。
姚春娘艳羡地看着这一屋子别致的家具,在心里感叹道:会做木工就是好,要什么家具都能自己打,这得省下多大一笔钱啊。
正看着,房间里传来唐英的声音:“春娘,进来吧,我在里屋呢。”
“哎,来了。”姚春娘把装饺子的盆和三十个鸡蛋放在桌上,随手从墙上扯下一只圆竹盖盖在了上面。然后循着唐英声音传出的房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