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妃娘娘吉祥。”
琼华岛岸边,年世兰本是神色木然地在等传召,然等了又等,最终却等来了皇后身边的江福海,不由生出一抹不悦:“怎么是你来了?”言罢,也不待他回答,又不耐烦道:“先扶本宫上船再说吧。”
周宁海扶了她正欲往前,江福海却忽笑着上前阻了去路,慢条斯理道,“娘娘,这船不是给您用的,是皇上让奴才来传口谕,天气暑热,娘娘不宜走动,还请娘娘回宫吧。”
年世兰心中咯噔一声,然兀自还要垂死挣扎,“你说口谕便是口谕了?等本宫见了皇上再说!”说着便欲再往船上去。
然江福海却不动声色地又上前拦住了她,“唉,娘娘,奴才怎敢假传皇上口谕呢?皇上不想见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这个时候皇上正高兴,您又何苦去惹皇上不痛快呢。”他佯装好心地劝道。
年世兰一颗心直往下掉,却仍要嘴硬,“本宫不信皇上不念旧情。”
“旧情呢,不过是平时顺嘴说说,如今有新人在怀,还哪儿有功夫念旧情呢?”江福海垂了头,意味深长道。
他本意是引起年妃的好奇,一是转移年妃视线顺便更加激她与甄嬛一党的矛盾,二来顺水推舟趁着年妃失宠替他主子再落井下石地奚落年妃一番,然话落,却见年世兰面无表情地望着湖面,整个人宛如一个空空的躯壳,根本无一丝想要搭理他的兴致。
不由又忙补上了一句道:“年妃娘娘就不好奇,方才湖面上唱歌的那人是谁吗?”
见年世兰依旧是充耳不闻,江福海忍不住也是微愣了一下。
“娘娘……”颂芝担忧地去望她们娘娘。
却只听得她们娘娘充满了疲惫地低低道了声:“回宫吧。”说着不复从前意气风,只缓缓地转身去了。
江福海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她那一直挺直的脊背都好似颓了那么一瞬般。
直到翊坤宫一行彻底消失在岸边,江福海才收了脸上的复杂无趣神色,悠悠然往湖心岛上复命去了。
太液池上的亭中,曹琴默正好整以暇地观着场上的一出出精彩“好戏”,音袖却忍不住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年妃娘娘大老远跑来,皇上为什么不见她?”
曹琴默垂眸捏了块糕点,方道:“贵妃、端妃久病,年妃失宠,皇上根本没叫她,她怎么自己跑来了?”说着又换上一副笑脸,将糕点喂给温宜,“来,温宜,尝尝这块牛乳酥。”
“年妃娘娘白跑一趟,一定大雷霆。娘娘不如回去看看吧。”音袖担忧地建议着。
曹琴默闻言心烦道:“她那个烈火性子,我又有什么办法。”然如此说着,想了想,终究还是起身向皇帝告退道:“皇上,温宜刚换了地方,臣妾怕她不习惯,不如臣妾先带她回去了。”
“也好。”皇帝心疼女儿,自无不可。
“是。”曹琴默遂带着乳母告退而去。
皇后也不在意,见皇帝开心,便乐见其成道:“皇上若是觉得静贵人歌喉动听,不如让静贵人再多唱几给皇上听啊。”
“好,”皇帝望着怀中娇羞的史嫣然情意绵绵道:“那今晚就留静贵人在朕的身边吧。”
“好啊。”
翊坤宫。
曹琴默进殿时,颂芝与周宁海等宫人正跪了一地。她与颂芝对视一眼,忙带着温宜向年世兰请安道:“娘娘吉祥。”
年世兰倚坐在软榻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鎏金錾刻四方炉里飘出的袅袅香雾,心不在焉地问了句:“皇上赏的酒好喝么?”话落,便不再言语,仿佛方才的那句疑问当真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问候语。
曹琴默见她神态不似寻常,心中惴惴,忙道:“娘娘息怒。”
“息怒?”年世兰疑惑片刻,方茫然道:“本宫没有怒啊?”
曹琴默将头垂的更低,“娘娘,史氏不过是以歌艺博取宠幸罢了,娘娘根本不必在意。”
“本宫知道。皇上喜欢新鲜玩意儿,一时听了仙歌妙曲自然不舍轻去,就算是连着宠幸那作歌者几日,也属常理,本宫当然不会在意。”年世兰轻声随着她的话道。
然她越是如此冷静言语,却越叫曹琴默与颂芝等人惊恐,生怕接下来的某个瞬间便要受她雷霆之怒。
曹琴默知她今日冒着烈日在湖边等候必然受了莫大羞辱,心念百转下,立刻为她分析道:“娘娘,今日皇上事先并未传召娘娘去太液池,您为何忽然就去了湖边呢?万幸您当时没有因为静贵人受宠而作,否则只怕皇上还要怪罪呢……”
年世兰听到她口中的怪罪二字,忍不住提唇讥讽一笑,心道,怪罪?呵呵,皇上连看本宫一眼都不愿了,如何还能再怪罪到本宫的头上?
一番冷笑自嘲后,方有空想,当时来翊坤宫传召的分明是个眼生的小太监,而皇上向来传召她,都是遣苏培盛和小夏子,那么,又是谁想要害自己呢?甄嬛?还是皇后?
想着却忽然兴致缺缺起来,无论是谁?总归不过还是宫中那起子争名夺利的糟污事,皇上如今都不愿见她这个蛇蝎贱妇了,她再去争再去斗还有什么意义?皇上……皇上……年世兰忽然捂上胸口,不知为何,疼地有些喘不上气来。
“娘娘,您怎么了?要不要奴婢传太医?”颂芝忙起身奔上前去。
年世兰只觉疲惫,轻轻摇了摇头后,方对殿内众人道:“都跪安吧,颂芝,你扶本宫去榻上休息一会儿吧。”
“是。娘娘。”
宝华殿。
安陵容跪在香案前,缓缓默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香兰则跪侍在旁,一页页焚烧着她们娘娘提前抄写的部分。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安陵容侍佛竭诚,她虽不知世间是否真的有轮回,但此生此世,却再不愿亏待扭曲自己的心半分了。说她赎前生罪也好,说她积后世德也罢,万事,随心则安,随性则行。
待真正诵读完经卷的上篇,天色已然转暗,殿内燃了灯烛,安陵容俯身又拜后,方再次瞻仰了下佛像真颜,本是金胎石塑,然染了人世间的烛光火色后,却莫名神圣,竟浑不似从前那般,叫她望而生畏,见之却步了。
这便是书中所说的心境转换么……安陵容不由出神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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