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驶出一段距离,程君顾问身旁的画棋,“辛太傅可在府中?”
“在。可小姐身子未愈,还是过两日再去拜访罢?”
程君顾没听她劝阻,拐道往东南处去。
望见匾额上的辛府二字,程君顾只觉恍若隔世。
门房认得程家四小姐,赶忙开了正门迎人进去,管家闻讯而来,问了好一通她的身子状况,又与画棋交代了好些话。程君顾在一旁听着,鼻头微酸。
“老爷正在书房练字,程四小姐进屋的时候动静小些。画棋,劳你随我走一趟,家里新来一批厨娘,好几个都是刺儿头,我算是招架不住。”
画棋哈哈笑,调侃几句,跟着管家离开。
程君顾小心翼翼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辛太傅正站在书桌前凝神写字,写完这一个字,才发觉屋内多了个人,头也没抬,着程君顾来添新茶。
程君顾照做,辛太傅偶一抬眼,不胜欣喜。
“阿顾,怎么是你?快坐快坐。”
又唤人进来奉茶。
辛太傅写完这幅字,招程君顾来看,听过点评,直夸她懂行。
“你突然来访,应当不是来瞧老头子练字的罢?”
程君顾道明来意,辛太傅眉头顿时皱得比先前还要深上几分,“你要弃考?”
这场考试乃举国大考,所有想入朝为官的读书人都必须先去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之后,才有资格被分配到官职。
程君顾年轻,三年等得起,可辛太傅年事已高,三年对他而言实在漫长。他眼下急需一个人来接自己的任,这个人必定是程君顾。
辛家虽说是开国功臣之一,但如今诸位皇子夺嫡,各自建立起自己的阵营,从头至尾都保持中立的辛家自然而然就受到或多或少的排挤。若不是尚有一个身为戍边将领的辛琰和时任太傅的辛太傅在,辛家或许早就被有心人斗到破败。
程君顾自是知晓辛太傅的担忧,道,“我想申请补考。”
“史无前例。但若是你的话,想必陛下会法外开恩。”
“不,”程君顾摇头,“不止我一人,而是全天下学子。还有一事,若爷爷要向陛下禀报此事,请务必说是从四皇子那儿得来的启发。”
辛太傅讶然,“四皇子?阿顾,这是你个人的选择,还是程家?”
程君顾摇头,“我谁都没选。”
翌日,辛太傅根据程君顾的建议上了申请补考的折子,如程君顾所料,君王面上夸赞辛太傅心系天下学子,当场命吏部择日执行,下朝后则是在御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历代君王最不喜的就是皇子与官员走得太近,其他皇子的阵营都是悄悄设立,众臣子表面上看皆是循规蹈矩,他只得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辛太傅直接把这事摆到明面上说,他怎能不气?
若是换成别人,他还会斟酌是不是有人想要陷害自己的儿子,但辛太傅是出了名的过分刚正之人,且还从内侍口中听得四皇子前去程家拜访一事,在他眼里,程家小阿顾从小到大除了读书就没对旁的事上心,这回应当是拿不准主意才会让辛太傅出面。
“孤听闻前几日有宫人公然欺负麟儿和璃儿,还导致阿顾落水?传令下去,彻查此事,另派一队精兵把守昭华夫人宫殿,非必要理由,只进不出。”
昭华夫人即四皇子生母,其宫殿偏殿住着六皇子容璃及其生母兰美人,君王这一令之下,两位许久未承皇恩的娘娘喜极而泣,其余皇子俱是震惊,秘密请来门客紧急商讨。四皇子发觉自己计划失控,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责怪,只得被迫待在房里筹划后续计策。
补考的公告很快张贴至京城公告栏上,得知此事的寒门学子雀跃不已,甚至还有人过度兴奋,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画棋始终搞不懂自家小姐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在程君顾放下书时忍不住问出困扰自己足足两天的困惑。
“你当真以为陛下会因此对四皇子刮目相看吗?”程君顾问。
“难道不是?”
程君顾依着习惯,把书放回相应的位置,又取了本心仪的书籍,坐到一边翻看。
“若这事是四皇子私下向陛下请求,那的确如此。陛下会觉得他尊师重道,知恩善报,可如今这事却是由辛爷爷直接在上朝时提起,这涉及的可不就只是尊敬师长,而是陛下最不喜的拉帮结派。在陛下眼里,四皇子如今还未有资格入前朝参政就已公然开始寻求同盟,日后一旦参政,恐怕其他皇子难以与他制衡。”
辛太傅一心扑在书本上,除了传授知识外,对于前朝后宫之事不甚在意。于他而言,教出一位品学兼优的君王才是正道,至于那些同僚,只要不触及到底线,他全然就当是小狗乱叫。
前世程君顾亦是跟随着他的步伐,全身心教导四皇子和六皇子,六皇子因病夭折后,她便将大半心思留给四皇子,把他培养成自己认为的有勇有谋之人,后还启用程家在立储上的话语权,力保四皇子登上帝位。
只可惜,一切不过只是她以为,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怎么喂都不可能喂得熟。
画棋认真聆听,看向程君顾的眼神逐渐产生变化。
“我总觉得,小姐生完这场病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走过生死关,自然会看透许多事。”程君顾握着书,抬眼看向窗外长势正好的木槿花,“我托你寄的信可是寄出去了?”
画棋给她添上热茶,“算算脚程,应当前两日就达。”
程君顾醒后第一时间就是把所有记着的大事按照年份记下,最细的精确到时辰,以防自己哪天会遗忘。她前些天让画棋送了封信到边关给辛琰,还特地加钱选的加急信,期望辛琰能在事情发生前及时看到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