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寅每一次来,都见他一个人在念书,或坐在廊下发呆,不像民间的孩子们撒丫子满街嬉笑。
只有在见到母妃的时候,苦哈哈的小皇子会抖擞起精神,站得笔直,一双黑而润湿的眸子盛满渴望,仰头巴巴望着她。
缪氏对他寄予厚望,异常严苛,连抚摸着头夸奖、这样民间孩子们家常便饭的事,也是从未有过的。
缪寅时时以探亲为由入宫,换着花样给殷明荆带民间的吃食,带他放纸鸢,教他用草叶编出活灵活现的小虫子。
阴沉沉的小皇子从对他不屑一顾,到日日盼着他来,见了他会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奔上来喊“舅舅”。
有一回二人偷溜出宫,漫无边际的山坡草海上,殷明荆拉着纸鸢的细绳,磕磕绊绊满山跑,那纸鸢飞得低低矮矮,飘飘乎乎,就是上不去。
缪寅握着他的小手,耐心地牵着绳,二人一起将纸鸢高高放飞入云。又取一根钓竿,湿泥里挖出蚯蚓,一大一小戴着两顶斗笠,钓了小半桶的鱼,就地架火烤得满山飘香。
二人在草海里打滚,小皇子浑身的草叶,脸蛋红扑扑的,咯咯笑得无畏。
缪寅拨去他发梢的叶子,殷明荆一双黑眸注视他,睫毛困乏地扇了扇,蹭进他怀里抱住他脖子,软声软气:“舅舅,我不想回去了。”
他难得任性,嘟着嘴,疲倦又难过地说着明明不可能的话。
缪寅在那一刻,真的想不顾一切带他离开。什么身份都没关系,只要他最珍视的人过得自在快活。
可他叹了一声,抚着殷明荆软乎乎的小脸,问他:“那母妃怎么办?你舍得她?”
殷明荆认真想了一会儿,难过地摇摇头:“舍不得。”
日落西山,二人老老实实手拉手回去了。
“母妃!你瞧,我和舅舅钓的!”殷明荆抱着那小半桶鱼,兴致勃勃跑去缪氏跟前邀功,但只换来一记巴掌,水桶被踹翻,水淌了满地,到处都是活蹦乱地的鲜鱼。
“荆儿!”缪寅奔上去抱起跌倒的小皇子,心疼地看见他脸颊浮起清晰的巴掌印,泪花在眼里打转,殷明荆抿住嘴一声不吭。
缪氏阴沉着脸,吩咐婢女将小皇子从他怀里抱走,殷明荆被缪氏拽着,一步三回头地瞅他,抹泪跟他挥手。
“你往后还是少来了。”缪氏对他下了逐客令,“荆儿将来是要做太子的,你看看你把他教成什么样,一身的泥,玩心如此之大,跟民间的野小子有何区别!”
“弟弟,我很感激你,也知道你待荆儿好。可你这样的好,会害了他,若被旁人知晓你的身份,荆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在他的身边,就是在害他。”
缪寅一时无话。
他的确是悬在殷明荆头上的一把刀。
当有一日,小皇子成了太子,万千的目光会汇聚在他身上,而他这个生父的存在,会是储君一辈子的污点和动摇帝位的根基。
缪寅离开了凤瑶台,再也不曾入宫。
他日日酗酒,也无心再为旁人卜算,夜夜望月问星,想念着不得相见的血脉至亲,为他卜算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