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略微骚动,温鱼循声望去,只见那道明黄色身影后面跟着长长的一列仪仗队,皇帝竟是直接朝这边走过来了!
这是温鱼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帝,老实说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威严,他个子倒是很挺拔,只是年纪大了,两鬓略有些斑白,说话的声音也能听出有些中气不足,像是久病不愈。
他的身上,只有一双眼睛最像是帝王,那双眼睛里古井无波,明明只是淡淡的看着人,却自有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除了顾宴只抱拳行礼外,众人皆跪地行大礼。
温鱼跪地叩拜,沉声道:“回陛下的话,是。”
空气静默片刻,她听见皇帝再一次开口:“为何?”
温鱼站起身来,恭敬道:“恐污了陛下的眼,草民便简单描述。人上吊死亡,通俗来说其实是由于自身体重压迫颈部而导致的,而活人上吊时,由于原始的求生欲,两腿会乱蹬,这时还可能会碰到周围物体,导致肌肤表皮脱落,皮下出血。”“从尸体上来看,死者的下巴上能看到并不明显的抓痕,衣服下摆也能看见不明显的泥痕。”
瘦仵作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小声道:“可这些不恰好说明了,死者就是活着说的时候上吊的么?”
温鱼道:“活着时上吊,不代表他就不是被迫的。”
她继续道:“人自缢时本能的乱蹬可能向外也可能向内,但在最后死亡时,全身血液循环停止,血液会透过血管,慢慢往下肢部位沉积,在张力的作用下,人的腿会自然而然的呈外八状,腿部略微向外,而不是向内并拢。”
崇文帝眼底隐约有了笑意,他看向顾宴,意味不明道:“衍之,你身边这个仵作,倒真有几分本事。”
瘦仵作一知半解,疑惑道:“可就仅仅凭借此,便能断定么?现在死者死亡还不到一个时辰,尸僵并不严重,万一是被风刮得……”
这接下来说的话就稍微有点尴尬了,但温鱼稍一犹豫,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个论点是,自缢的死者由于死后幽门失去活性,肠道内的粪便就会因为重力的缘故从而排出体外,这通常发生在刚死的时候,尸体的关节还是灵活的,粪便在……往外挤的时候,也是会让腿更向外的。”
胖瘦仵作二人恍然大悟,瘦仵作有点不好意思,对温鱼拱手道:“温姑娘虽年轻,却十分细心,方才我们二人查验过尸体,的确有粪便溢出,只是没想到温姑娘并未掀开死者的衣袍,也能猜到这上面。”
说到这个温鱼就更尴尬了,“这个是……我闻到的。”
众人:“……”
言尽于此,温鱼笃定地下了结论,“死者的死亡状态不对劲,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个人在底下抓住了他的双腿,才让他不乱蹬,这个人抓住尸体的时间还很长,要一直到死者粪便溢出之后,那起码是抓了一刻钟时间。”
这个场景,想想就觉得可怕了,一个人上吊,而底下居然还有一个人抓着他的脚。
温鱼继续道:“不过这一点还需要验证,死者刚死,身上痕迹还不明显,若是要知道是有人抓着他的脚,还是拿绳子将他的脚捆住了,还需要用其他犯法。”
瘦仵作怔楞片刻,说:“你是要用敷贴验伤之法?”
温鱼点点头,“是。”
所谓的敷贴验伤法,最早记录于《洗冤集录》这是古代法医学集大成者之书,温鱼有时候没案子的时候,就会去书房看看书,便看到了这本书。
皇帝眉心微蹙,道:“此法用时可久?”
温鱼沉吟道:“回陛下的话,所谓敷贴验伤之法,常见的有葱白验伤法以及梅子饼验伤法,使用一些方法敷在患处,可使得伤痕显现,但缺点是……用时都要一个时辰以上,恐怕各位贵人耽误不了那么长时间。”
而此时,顾宴则道:“陛下,天色已晚,这里诸多贵人,倒不如让那些没去过望月楼附近、和死者没有接触的先行回府,待大理寺将此案查明后,再禀报陛下。”
此话一出,望月楼里的那些人顿时都松泛些了,毕竟这可是在宫里,谁乐意没事干了在宫里待那么久。
而这时,却是从那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袍的中年人,他先是跪地叩拜,接着俯首道:“陛下,死者是……是臣的幼子,臣教子无方,给陛下添忧了,其实犬子言行无状,疯疯癫癫已经许久了,今日之事是……纯粹是个意外。”
敷贴验伤之法
老实说,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这事就显得有点奇怪了。
他这话一出来,之前那个一直想往这边走,却被官差拦住的女人就当场发起疯来了,她仿佛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忘了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她气得浑身发抖,嗓音尖利无比,“你在说什么!兆儿凭什么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死了!就是死了也得被你这个亲爹编排!”
温鱼顿了顿。
地上跪着的那人倒是不卑不亢,温鱼见他哐哐磕头,没多久就把额头上磕的一片血红了。
这明显就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想把此事遮掩过去的意思。
可这是宫宴,那么来这里的也肯定不是小妾之类的,死者八成是嫡子,说句不好听的,这如果死的是嫡女庶女的,想遮掩过去觉得坏了家里名声,虽然也很没必要,但也不必感到过分意外,可是死的是个男孩,看穿着打扮家里也不是那种特别穷的——当然,穷的也不能到这来。
身为孩子的亲爹,这人就算是为官时谨慎惯了,现在也不该就这么贸贸然就把这事简单归类为孩子不懂事,这到底是不是他亲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