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微微讶然,仍安静地看着她,始终不插话打断,裴映慈本还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细,可见卢少灵端方守礼,不由越说越安心,语调也柔和不少。
“长公主和善热心,在南园所说只是玩笑话,我也不会借此赖上你,耽误你的前程。”
她顿了顿,借着幽暗的灯观察着卢少灵的表情,又继续道,“至于外头那些流言,你不需理会,她们只会说是我有错,怨不到你头上,反正我也不在意的。”
她徐然语毕,目光落在卢少灵脸上,却见他淡然地回望着她,面色无波无澜。
裴映慈稍蹙眉,实在无法从这细微的变化里揣测他的心思。
卢少灵默了默,低声问:“郡主,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她长睫一敛,打算按兵不动,顺着他的话默默点头。
卢少灵失声低笑:“你担心我为了避嫌疏远你,那今日泛舟时所约定之事只得作罢……是么?”
裴映慈稍怔,眨了眨眼,只说:“你要这样以为也没错。”
她这话倒也不假,今夜她会悄悄来试探他,究其根本的确跟大哥离不了干系。哪怕他没存着那份心思,她也不想约定的计划被打破。
卢少灵正色道:“郡主,旁的事情暂放一边,君子一言既出必当践诺,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俏丽的脸上流连,“更何况,卢某不认为你我需要避嫌。”
裴映慈一怔,面色闪过丝丝愕然。
“郡主,你说你不在意。可如果,我心底盼着你会在意呢?”
裴映慈唇角稍动:“你……”
“月池之事虽是意外,可事情既已发生,众目睽睽,我也该有所担当。女子名节事大,卢某更无意侮辱你的清白,所以,我愿为此事担责。”
裴映慈眨眨眼,故意恼道:“你误会了,我也没想要逼你担责。而且,你不必担忧我会在霍伯父,又或者是霍昭跟前告状,这只是意外,说清了自不耽误你前程。”
卢少灵面色淡然,“郡主,这些与今日发生之事并无干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裴映慈一怔,搁在膝上的小手倏地攥紧,心底砰砰直跳,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情绪。
她细细回想卢少灵的话,已隐隐意识到什么,她抬眸定望着他,朱唇嗫嚅,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面色坦然地回望过来,“郡主,卢某不敢肖想有朝一日娶你为妻,可若有此良缘,心中只是求之不得。”
他徐徐站起,一身素净简单的里衣裹着他年轻的身躯,布料在灯下隐隐透出岁月痕迹,可这衣裳干净齐整,如他这个人那般从不失礼于人。
明明是这般大胆率直的陈白,若换作旁人必透着下流孟浪之感,可自卢少灵口中说出,却难得有几分少年人纯澈的执着。
裴映慈从未得人如此坦诚表露心意,她遽然起身,杏眼稍瞪,下意识后退半步,转瞬又自觉滑稽,明明是她冒夜惊扰旁人清梦,现下倒想起害怕这回事。
“你、你放肆!”她脸上如烧,俏靥酝起淡淡彤云,明明伶牙俐齿张嘴不饶人,憋了半晌却只有这句。
卢少灵并未冒犯,只笔直地站在床边,格外郑重朝她躬身作揖,“郡主,卢某自知出身寒微配不上金枝玉叶,只愿你肯相信这些话俱出自我真心。”
“我如今已考取功名,更有心入大理寺肃清旧案,报答裴老将军当年恩情。”
他竟分毫不差地将她的心事搬了出来,倒教她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意外么?
她蹙眉,警觉地打量着他,朱唇稍启,思虑再三这才稳下神思,想起今夜本就为了试探他的心意,万不可被他带偏牵着鼻子走。
她仍旧佯作恼怒,水澄澄的眼睛瞪着他:“卢少灵,你读书读傻了么?”
“你了解我么?你知道这些年我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根本不懂此事有多复杂,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简单。”
“卢少灵,我半点也不信你。你总把恩情挂嘴边,实在可笑……我爹爹当年顺手相助,犯得着你豁出身家性命来报恩?天底下哪有这样傻的人,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好骗么?”
她假装发怒,实则一点点抛出心中的疑思,彻底探清他的底细。
卢少灵果真收起惬意的神色,他稍蹙眉,望着她沉声道:“郡主,裴姑娘……与你看来,裴老将军或许只是恰好驻兵曲川行了举手之便,这等小事或许不似沙场舍身救命的生死恩来得大。可我父母只是普通农户,讨还田地是维系生活之根本。于我卢家来说,这已是救命之恩。”
他眸色熠亮,清俊的脸在灯下更显深邃,只这样望着裴映慈,倒叫她心底稍乱。
“我猜想,你这些年应当也身不由己,并没有外人以为那样惬意。”他顿了顿,“你能找到我跟前,想必有几分无计可施……想来此事并非霍家能不能帮,而是愿不愿帮,对么?”
裴映慈心中大震,直愣愣地盯着卢少灵,唇角嗫嚅,再被他看穿心思。
“我如今主理旧案文籍归档的差事,时常需要进出天牢,身边带一二名小吏差使也寻常。”他淡然一笑,目光笃定,“若你想见少将军,我心底十万个愿意帮忙。”
裴映慈怔然之下脱口而出:“当真?”
卢少灵点头:“郡主,我已说过许多回,我真心实意想要帮你。”
她蹙眉,反复打量他的神情,幽暗灯光下实难分辨,可她忍不住想要信他一回,更想要借他之手摆脱霍昭的掌控。
若在这之后,更能时常找到机会到天牢见裴翀,又或日后卢少灵找到线索,真能肃清旧案替裴家平反……她知晓此事不若天方夜谭,可谁又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