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顾世承忽然发难,一切都乱了套。段诺朝李嘉蔚使了个眼色。
李嘉蔚当即了悟,悄然抬手,衙内众人皆低头敛眉随着他一道出了去,双扇朱门随后被掩上,自此内与外泾渭分明。
宁淮在众人的注视下,迅速地浏览了卷宗。越看,越觉得杀顾绍卿这个决定是对的。
若放任此子成长起来最后又为敌对所用,那就是滔天祸害。唯一做错的事情在于,他们低估了顾绍卿的实力。谁能想到,少年已经强到能从陵山四名高手的围攻中逃出,还将他们尽数诛杀。但这些话,就算与座众人都懂,也不能这么直白地将事实摆上台,至少当下如此。
宁淮思忖应对之策,这回,他沉默得有些久。
期间,众人各怀想法,都未有再言语。直到段诺出声催促,破了这似冰封了一般的沉寂。
宁淮这才有了动静,他也不得不。
他从座位上站起,对着顾世承行了周正躬礼,“其实这事儿,四皇子不知,都是宁某和刘宾白谋划的。”
“是我等对不住顾将军,对不起顾家三郎。”
“一切源于三郎年少成名风头盛大,远在帝都,都常有所闻。我二人护主心切,怕少年成长起来,未来有一日站在了殿下的对立面,这才起了杀心。”
除了四皇子不知情这一项,其余都是真的,宁淮在心间筹谋过多少次了,衍化成言语,自是轻松而顺畅。只是,他亦知道,与座众人没有几个会信的。然,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他们信不信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他们还不想彻底和四皇子撕破脸,那么这事儿到此就结了。
“你”
顾世承不禁气结,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事儿可能又要不了了之。虽说顾绍卿已经为自己出了气,可他们这些长辈一次又一次,心里如何能过意的去。
顾世承不曾想到的是,他虽心有愧疚,但每一次的决定他都没有犹豫过。他或许是在意顾绍卿这个侄儿的,但也仅限于此。他并没有那么爱他,至少和家国荣耀比起来,远不及。
他亦不会去想,若今天遇袭差点死去的是自己的亲生子,他会不会也是眼下这般反应。
在这一声低冷的“你”字后,衙内众人似被人施了凝固咒一般,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包括那高台之上的段大人。直到某一刻,陈元初开口,他唤了宁淮一声,声音温和若初,“宁先生。”
宁淮循声望过去时,他继续,“既如你所说,那这事儿该如何收场?”
“顾家三郎杀了四皇子的人这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然依着你方才的说法,他只是正当防卫。”
宁淮听明白了,大皇子要这件事以顾绍卿正当防卫作结。
他当即走出了自己的位置,来到堂中央,朝着州主段诺跪拜。
“大人,段某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等雇人狙杀顾家三郎在先又连累其名声受损,犯下大罪,请大人责罚。”
段诺面上冷着,心里却在骂骂咧咧。
四皇子和宁淮真的害他不浅,若不是他们横生枝节,他就算派人去抓顾绍卿,也会低调行事。
毕竟他身后有顾家,还有剑圣和大皇子。
一顿迅猛似雷霆的操作,闹到最后,竟是这般憋屈收场。也不知道大皇子和顾将军,会不会因此恼他。但事已至此,再如何骂都是无用了,只能硬着头皮收尾。
“按照泷若律例,部分案件庭审前,可先私下调解。本案虽有人丢了性命,但其中兜转甚多,顾绍卿又刚过束发之年,是可适用的。”
闻言,宁淮挪动膝盖,维持跪地状转向了顾世承,朝他磕了个头,“将军。”
后又转向顾绍卿:“三少。”
“若是能让在下免于牢狱之灾,宁某愿意当着承前洲百姓的面儿向三少致歉。”
“亦可请州主广贴告示,详解此案消除影响。宁某还愿赠三少古董两件,白银千两。”
这宁淮明显是熟读泷若律法的,收起尾来,面面俱到,老练得紧。
话落,他又朝着顾绍卿一少年人磕了个响头,“请三少原谅。”
又是片刻沉默。
陈元初想来是怕顾世承难做,先他一步询问顾绍卿的意思,“三郎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继续。”
言下之意,若是满意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顾绍卿倒也没有拖怠太久,他凝着始终额头抵地的宁淮,“其他我没意见,古董我要六样,白银万两。”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陈元初一行人出了府衙。彼时天色已沉,视线所及似乎都覆了层黑雾,朦胧而暗沉。
宁淮没有一道出来。
一来本就不是一路人;二来,方才种种磨得他够呛,终于逃过一劫,需要时间缓缓。
沿着层层阶梯下来,众人来到了陈元初的马车前,陈元初和胡燃冬先行上了车,姚寒江拍了下顾绍卿的肩,叮嘱了句:“和你伯父说说话,我们在马车上等你。”
随后,跟着上了马车。
随着顾世承而来的三橘亦朝着远处而去,偌大的衙前广场,只剩伯侄二人,半晌相顾无言。
“三郎。”顾世承先开的口,那低沉的音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绍卿不是没察觉到,多少也能猜到些,
他选择直白开口,“绍卿能理解伯父。”虽然遇到同样的事情,他未必会像他那样做。
“以伯父身份来说,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当年若不是您,我可能回不来了,也不可能跟着师父学武艺。这些,绍卿都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