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聿收起雨伞,抖掉上面的水珠:“来时学生们说想骑马,我先去万峰林那边看看。”
“万峰林能骑马?”程澍礼表情诧异,他来这几个月了第一次知道万峰林有马。
因为了解,所以李多聿对他的一无所知并不感到奇怪,但也忽略了他话里呼之欲出的急切,只继续道:“以前是可以,但不巧我刚去的时候,那家马帮老板说准备迁到乌蒙大草原去,正带着一家子赶马呢。”
他话没说完,程澍礼忽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雨伞,脚步匆忙地走进滂沱的大雨。
“哎哟卧槽!”李多聿急得大喊,“你现在过去人早走远了!”
两个小时后,吊脚楼。
程澍礼生病睡觉,李多聿和景祎站在门口,看着被系在树下的那匹白色大马,表情都一言难尽。
古怪的沉默之后,景祎终于忍不住问:“你确定他买了匹马?”
李多聿反问:“你确定昨天把脉的时候他还是他?”
景祎说:“是他。”
李多聿说:“是的,他买了匹马。”
景祎:“但他脉象紊乱,应该是脑子烧坏了。”
李多聿:“是的,所以他买了匹马。”
第二十场雨
程澍礼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像一张无边的巨型大网,紧紧捆绑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着强烈的窒息感,他的灵魂被囚禁于孩童的身躯,在濒死的感觉中急速下坠,轰然跌进冰冷深沉的黑暗。
“你怎么来这里了?”
加速的下坠戛然而止,一缕微弱的光亮穿透黑暗,照亮了他所在的深坑。
他抬头寻找说话的人,坑底的草丛和石块模糊她的面容,但她的轮廓却是如此的熟悉,程澍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虚空中的那道白影。
下一秒她转过身,旋即天地倒转,程澍礼奋力爬起来追逐那人的身影。
可是永远都追不上,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天地间狂风呼啸,四周的场景随着他的奔跑骤然如漩涡般崩陷,万千楼宇从扭曲的时空裂缝中拔地而起。
同时他的身体以倍速增长,长大成人,站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之前。
学生们从他身边经过,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朦朦胧胧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多聿笑着朝他张开双臂:“你怎么来这里了?”
程澍礼木然地望向这些冰冷的钢筋巨物,幻视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和李多聿骤然歪曲变异的笑容一起,残忍地将他拉向深渊:“欢迎来到京大。”
他猛地推开李多聿的拥抱。
不,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南极洲的冰川上。
南极洲的冰川,这里天气晴朗的时候,阳光穿透稀薄而清澈的大气层,冰层闪耀着璀璨的金色光芒,冰雾纷飞,如同无数颗细小的钻石。
世界像是被按下静音键,宁静美好到极致。
程澍礼伸手感受温暖的阳光,就在即将触碰到那抹光亮时,有人在他背后叫他:“回来。”
声音由远及近迅速逼迫,逐渐凄厉,逐渐骇人。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天地一寸寸凝结,淡蓝色的冰川变成硕大的镜面,倒映出程澍礼压抑痛苦的瞳孔。
下一秒,镜面支离破碎,碎片怦然四溅,视野重回黑暗,尖锐的声音忽而如潮水般退去,从混沌中伸出一把铜扇,带来安宁,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去吧。”和蔼而沧桑的声音抚慰他的不安,“去你该去的地方。”
程澍礼想问你是谁,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那把放在他额头的铜扇。
那人手掌只是轻轻一推,便轻松瓦解了程澍礼的挣扎与抗拒。
他的身体被包裹在一股温暖柔和的光芒之中,如同羽毛一般,被缓缓托起上升,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
直到穿破梦境与虚空交织的黑暗,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最后一丝梦境的画面消失,程澍礼缓缓睁开眼睛,急促手机铃声冲决了噩梦的余波。
“程教授,咱们投资的事儿有着落了!”话筒中传来老金激动而兴奋的声音,“是上海的一对年轻富商夫妻,前几天他们来这边旅游,路过棋山的时候遇到大雨走不了了,就在姚寨老家住了一晚,结果看见咱们这边的风景,喜欢的不得了,昨天已经跟文旅局的人见过面啦。”
“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程澍礼坐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水喝了一口。
老金说:“男方不清楚,挺神秘的,不过小崔打听到的消息是,女方之前是在云南那边开民宿的,这几年想搞森林自然主题的度假民宿,边旅游边考察,就绕到咱们这儿了。”
玻璃杯中的水微微摇晃,水面泛起细腻的波纹,映衬着微渺的天光,照在程澍礼优越的下颌线。
他哑声说:“是个好消息,但是他们知道气象的事吗?”
“知道知道。”老金连忙回应,“人说了,反正是过来度假的,天气好坏顺其自然,只要不耽误吃饭,就都是好日子。而且啊,这次就是突然下雨,他们才走不了的,别说!有时候这鬼天气真有点用!”
见过了朱正富这样固执己见的投资商,乍然听见这么松弛的说法,程澍礼不自觉笑了下,但随即,他看到餐桌上冷掉的饭菜以及旁边燃尽的香灰,结合老金的后半句话,他又慢慢敛起了笑容。
老金又说话:“但是还是有件事要麻烦程教授一下。”
程澍礼放下水杯:“您说。”
“本来你生病应该静养,但是”知道有些强人所难,老金语气中满是歉意和恳切,“因为投资这个事情一旦启动,不是一个部门的事,所以市气象局那边,希望我们提交一份完整的异常分析报告,我记得朱正富来那天,你是不是准备了一份,我想着要不你完善一下,然后我交过去。”